就在里正打算驱散乡邻们时，穆小溪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求里正爷爷做主，给我们三房分家吧，我们要分出去单过。”

“什么，六丫头，你说什么？”这次穆老爷子不干了，穆小溪知道他不是怜惜这娘几个，而是顾及他自己的面子。如果传出去穆家把这孤儿寡母的三房分出去了，这名声可是不好听。

“你们要分出去，白眼狼，我哪里对你们不好了，是少你们吃喝了还是短你们穿戴了？”说完这话，江氏自己就止住了嘴，因为她看到乡亲们的目光都朝赵氏娘几个身上瞄去，再回头看看炕上的仙草和大房二房的几个孩子，两厢一对比，一边像小叫花子，另一边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其实江氏是很乐意把三房分出去的，赵氏的嫁妆都被她搜刮的干干净净，已再无油水可榨，这娘儿四个只有赵氏能干活，三个小的还不顶啥大事，还死能吃，就像喂不饱的狗崽子，跟她也不亲，每次看这个奶奶的眼神都是畏惧里带着隐隐的恨意，怎么算怎么吃亏，还不如分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穆老爷子的脸白了几分，正想说什么，穆杨这时也跪下来冲老爷子磕头：“求求阿爷，让我们分出去吧，我们多的不要，只要村尾靠山的老宅子，够我们住了，还有我们三房自己的家当。我们不会多拿家里一个铜子，我们能种地养活自己。”

身后的穆桐也跪下了，兄弟俩都哀求着阿爷阿奶要分家。这时穆小溪突然站起来冲到江氏面前，紧紧抓住江氏的手臂，用又快又疾的声音小声说了一句话：“别再想把我娘嫁给那个傻子。”

说完这话，穆小溪像根面条一样就堆在了江氏脚下，一边哭一边抬眼看着江氏。

江氏惊得瞪大了眼睛，扎煞着双手不知咋好。旁边离得很近的穆老爷子也听到了这话，他也惊得瞪大了眼睛，低头看卧在脚边的这个小孙女，那一双眼睛哪里还有惧怕，明明写满了恨意和威胁，是赤裸裸的威胁：要么放我们走，要么我就把卖我娘的事情说出来。

赵氏不知何时也跪在了后面，她已经不哭了，神情木木的，分家这件事情，三个孩子已经跟她念叨好久了，起初她不同意，但自从昨晚穆小溪和穆杨告诉她，阿爷和大伯要把她卖给痨病少爷时，她便动摇了，卖自己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卖自己的女儿，就算自己是个泥人，也是有三分性子的，哪能这么拿捏啊，穆家，太欺负人了。

昨晚，穆小溪把自己即将被卖的经过从头到尾都告诉了赵氏。大房一家回村的那晚和两个老的在屋里商量卖穆小溪的事儿，二房一家被赶出来，何氏就派穆柏去偷听，却不想这个穆小芬是个嘴上没有把门的丫头，她和原主穆小溪在陡崖上吵架时把事情都抖搂出来了，又怕坏事，就把原主推下陡崖，她说过的话都被原主记在了心里，穆小溪在清醒后，又拿着几条烤鱼从穆柏那里换来了更详细的信息。

穆小溪还说，明天就是他们来买我的时候，您要是想留下闺女我，就不要阻拦我们，反正你闺女我怎么都是个死，明天我要是留不下，就出门自己撞死，要是能留下，就向阿爷提出来分家，咱一家人住到老宅子，一样能活命，就算日子再苦，咱们起码不会被卖掉。

何氏被三个孩子说得眼泪流了一场又一场，就这样一夜无眠，今天她也算是豁出去了，命都快没了，要脸有啥用，就可着仨孩子闹腾去吧。

穆小溪在鼓动穆杨和穆桐参与分家计划时，她又从穆杨那里听说了江氏要把娘亲嫁给财主家的傻儿子的事情，便把这一笔笔旧账加到了一起。

在这半个月的运作中，她渐渐地发现了穆杨和穆桐身上那些闪光的地方，原来这两个孩子并非包子，只是常年的隐忍造就了他们的孤单木讷的外表。这些天，穆小溪跟着他们上山打柴、从小河里捞出小鱼烤着吃、教他们摘野果子要偷偷拿到镇子上换钱、偷偷到厨房里拿馍馍再制造不被发现的假象，告诉他们要自强，要自信，引领着他们一步步跟着自己的计划走。

尤其是今天穆杨的表现，一副小主人的姿态让她刮目相看。

穆老爷子不想把江氏卖儿媳妇的事情闹得尽人皆知，他的心里是有些愧疚的，但他不会承认这种愧疚，此刻他看着六丫头的眼睛，竟然想快点想躲闪开。

江氏则是不懂得愧疚，她看六丫头那慑人的眼光盯着自己，觉得有点发毛，她一边往后退想躲开穆小溪，一边喊道：“这是你们自己说的哈，是你们求着我们要分家的哈，老三家的，你们可别说我们老的不讲道理，回头过不下去了可别哭着回来求我们。”

“爹，娘，我听孩子们的，分家吧，我们娘几个不会回来求您老的。”是赵氏在说话，她还是一副木木的神情，声音黯哑而不带任何感情。

看到这一家子闹成了这样，康银山和康二婶撵走了看热闹的众人，那个陈家表舅派来的婆子和小厮也不知何时抱着银子和首饰离开了。

穆小溪摘下了耳朵上的一对银丁香扔在炕上，拉着娘亲和兄弟紧紧盯着穆老爷子。穆老爷子看了一圈儿女，又看了一眼还在一边骂骂咧咧的江氏，无奈地摇摇头，算是认可了分家的决定。

穆小溪不想拖泥带水，她请里正立马帮着拟分家文书，分家产时，说到把老宅分给三房都同意，江氏撇撇嘴也没说什么，说到赵氏的嫁妆时江氏“嗷”地一声像踩了猫尾巴一样跳起来。

“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你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贴补给你的知道吗？你那点嫁妆够塞你们一家子的牙缝吗？你生桐哥儿那年光吃药就吃进去的多少银子知道吗？你还欠我银子呢，别想着从我这分走一个铜板……”

穆老爷子见江氏骂相实在难看，有里正和康金山在场，觉得有点挂不住脸，忙用烟袋锅子敲了敲炕沿，转向赵氏说道：“眼下家里实在拿不出银钱，你大哥要挣前程，穆松还得读书，家里该娶的该嫁的也都快了，这样吧，把村南寅字号地的六亩水田分给你们，这六亩地看着少点，可都是上好的水田呢，要是侍弄好，就你们一家吃喝了。”

那块寅字号地最肥，村里按人头给每家分了点，穆家在那里也就只分到了这六亩上好的水田。一听是寅字号地的六亩水田，江氏又蹦起来要骂。

“阿奶是不觉得给我们的多了，那就把咱家地都加起来一分四份，我家只要一份行不？”

“这……这……你个死丫头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江氏知道自己家可是有八十多亩地的，要是让三房分走二十多亩，她得气晕过去。就恨恨地盯着穆小溪这个死丫头不再说话。

江氏一毛不拔，赵氏也不敢再张嘴要，康金山看着实在来气，就帮着又要来了半吊钱，商谈到这，江氏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就捂着心口喊疼，嘴里就唱起了哭腔：“哎哟我老婆子命苦啊，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们拉扯大了，这是翅膀硬了说飞就飞啊，扔下我们老家伙不管不顾啦，连个毛都不拔啊……”

大家都看出来这老太太还惦记着要三房每年孝敬点东西呢，穆老爷子也觉出来江氏有点过，但他却并没有阻止老太太。

康二婶子看了心里就不忿，小声叨咕：“这孤儿寡母够可怜的了，他们倒是想孝敬您二老，可拿啥孝敬啊？能自己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里正看着这一家子人，摇摇头有些无奈，真想早点结束这次分家，就清清嗓子说：“自古以来孝字当头，老三没了，三房虽然难但也不能短了孝心，这样吧，三房每年就孝敬老两口三斗稻子吧，少了点，老穆你也别挑理，这几个孩子也不容易，从明年开始，今年就算了，还有那半吊钱不好干什么，这大半年他们娘儿几个还得过活，就加到一吊吧，就这么定了，该疼孩子得疼，该孝敬得孝敬。”

一听说半吊钱改一吊钱了，江氏还想说啥被老爷子一个眼神制止了。穆小溪真是懒得再跟这些奇葩计较了，她现在只想结束分家，赶紧搬走。在她的计划里，只要给了她们老宅子，有个落脚地就满足了，所以也没说啥。她相信，钱会有的，大宅子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房就这么分出来了，里正拟好了文书，两方分别签字画押，契纸上写的明明白白自此穆家三房分离出自立门户，三房每年孝敬老爷子老太太三斗粮食，穆小溪还叮嘱写上了自此穆家三房不再跟正房有任何其他银钱往来。也就是说，三房每年要交给正房三斗粮食，但其他一切银钱上的瓜葛就都不存在了，就算娘儿几个饿死，正房也没义务帮他们。这句话正是江氏希望的，她这次没再闹腾。里正和康金山看看契书，又看看穆老爷子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这一整天，三房的人都没到正房吃饭。

第二天一大早，江氏正扯着脖子骂没人做饭呢，就见三房的四口人，提着几个大包袱整整齐齐跪在院子里，向着正房磕了三个头，都不说话，转身就迈出了家门。江氏愣住了，她以为，赵氏会带着几个小崽子来求她，或者赵氏会像以前一样早早地做好早饭，都没有，这四个人就这么走了，江氏感到自己的骄傲受到了挑衅，又骂开了，骂得再响，三房的人也听不到了。

穆老爷子透过窗棱看到了这孤儿寡母，他突然想到了死在外面的穆老三，心里就有点难受，毕竟养了那么多年啊，这个老三最懂事，最听话，最老实，可能也是最聪明的，他听了江氏的话，让三儿子顶替大儿子去充军，是不是自己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