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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爱的抉择

岳麓花开 霄禺 19447 2020-06-18 07:21

  

西洋十九岁生日的前一天上午,正在上课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心口处隐隐作痛,有一种巨大的痛苦在心中弥漫,她心中忐忑,觉着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开始她以为是杨跃进出事了,出教室给杨跃进打了个电话,杨跃进说最近做完化疗,头发没了,精神还好。她又给奶奶打了个电话,奶奶着急跳舞,没说两句就挂了。西洋放下电话,还是觉得心里难受,难以排解的难受,她以为是自己饿了,就想着下课后赶紧去食堂吃点东西,往下压压。她压根儿没往北疆那边想。

第二天,西洋十九岁生日,本来跟北疆说好两个人一块去香山看红叶。结果,西洋没等到北疆,给北疆打电话也不接,给北疆家里打电话也没人接,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想到昨天自己心里的异常反应,西洋有些着急了。她去北疆家里找,北疆家里没人。一连着很多天,只要没课,她就往北疆家里跑,但是,没有一次碰上靳家人。她有些后悔,从前没想着留下靳叔和江姨的电话。

所有能找到的地方她都找了,所有能打的电话她都打了,一概都说不知道,包括靳胜和江彧秀的单位。甚至有一次,她找到了前院的方萍萍,萍萍看着她道:不清楚,没听说北疆出什么事儿。你别瞎打听,回去好好学习。

开始的时候,西洋还侥幸想,可能是靳叔下连队了,江阿姨出差了,而北疆哥不知道又搞什么鬼名堂,因为她想起来自己刚上大学那会儿,北疆就有好长时间故意不理自己,还美其名曰要给自己“断奶”。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觉着不对劲。

半个月后,她开始肯定地分析道,可能北疆出什么事情了,到底什么事?她不清楚。她忽然想起大江也在部队,应该知道些什么,便给大江打电话,大江沉默了会儿,嗓子沙哑着说北疆可能出任务了。并说,他们虽不在一个连队,但都属于B军区,没听说北疆出了什么事情,让西洋别瞎猜,先安心学习。

西洋听了大江的话,心里稍安定下来,她知道大江和北疆常联系,大江哥不能骗她。

两个多月,西洋一边上课学习,准备期末考,一边不停地打电话找北疆,只要有空,就去北疆家中找,但是,电话没人接,去北疆家里也始终没见着人。

转年一月上旬,西洋考完最后一科后,又照惯例到北疆家中去找,终于,这次她见到了明显疲惫、苍老的江彧秀。

初见江彧秀,西洋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仔细辨了下,就是江彧秀,江彧秀看见她,勉强地笑了笑,问候西洋。

西洋开门见山,急急地问道:“江姨,北疆呢?他出什么事情了?”

江彧秀挤出了一丝微笑,安慰道:“洋洋,别瞎猜,北疆能出什么事情,他就是太忙了。”

“我不信,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西洋哭了,边摇头边抽泣着说:“江姨,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他未婚妻,我有权知道。”

江彧秀别过脸,似乎在稳定情绪,过了一会儿,她转回头来,依然微笑着,压低声音说:“北疆,被组织派去执行一件秘密任务。这件事情我本来不该跟你说,但是,你这样找他,会使他暴露,所以,你别再找他了,任务完成,他会回来找你的。”说着,还冲西洋肯定地点了点头。

西洋停止了哭泣,用手揉着眼睛,将信将疑地问江彧秀:“真的?江姨,你没骗我?”

江彧秀情绪稳定多了,严肃地对西洋说:“西洋,当然是真的,江阿姨还能骗你?唉,本来有组织纪律,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是”江彧秀苦笑了下,说:“你这么找,万一对方知道了,会起疑的,会威胁到北疆的安全。”

这种明显骗人的话,西洋却信了大半。西洋拭干了眼泪,笑了,说:“那江姨,我先回去了,我不找了。”

江彧秀点点头嘱咐说,好,回去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

西洋点头应了。

西洋一走,江彧秀便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这三个月,她从来没在北疆面前掉过一滴眼泪,但是,现在,她却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似乎要把这三个月以来积压的泪水全都哭出来。

按说西洋智商很高,为什么会相信这种骗人的话?

一是她多少知道北疆的部队是个秘密部队,经常有些秘密任务。一旦要执行秘密任务,人就突然消失了,家人都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她的大江哥就这样消失过好几次,有一次还消失了半年,把谢海棠急得够呛,不过后来了解了情况,习惯了就不问了。二是江彧秀装得好,没露出什么马脚来。其实,上面两点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西洋觉得,如果北疆要出事,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到她通知她的,他们是一体的,谁也离不开谁。她太相信她的北疆哥哥了。

北疆真的出事了。

就在西洋十九岁生日的前一天上午,也就是西洋心慌心痛的那个时间。

那时候,北疆正在下面连队参加训练,训练马上就结束了,一个老兵正领着几个新兵收捡武器。北疆一边帮忙,一边还想着明天西洋过生日,怎样给西洋一个惊喜。

就在此时,一件意外发生了。一个新兵由于家里出事儿心思恍惚,结果粗心大意操作失误,不小心拽掉了一枚手榴弹的拉环,看着马上就要爆炸的手榴弹,新兵立刻吓傻了,“啊啊,拉环拉环”地叫了起来,其他人离得较远,周围几个新兵也还没反应过来,就在这紧要关头,身在几米外的北疆见状一个高空跃起就飞了上去,他一把将新兵推开,同时大声喊了句:“都趴下。”自己却来不及躲闪,身体被数枚弹片击中,立刻倒在了血泊中,成了血人。

此时,大家才从惊愕中醒来,连长和一众人等迅速从训练场上不同地方冲到北疆跟前,将北疆抱起来,这时,他们发现,北疆已经奄奄一息了。

大家赶紧将北疆抬起来,以最快速度送到了最近的部队医院,同时通知了靳胜。

部队立刻请到了北京最好的枪伤外科专家给北疆做了手术。经过抢救,从北疆身上取出了数枚弹片之后,北疆的

命算是保住了。但是,有一枚弹片正好卡在了北疆的腰椎中,压迫神经导致北疆下肢瘫痪。医生经过会诊,都认为不能取这个弹片,如果处理不当,就可能导致北疆全身瘫痪,暂时搁置不管,起码上半身还能活动,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靳胜脸色凝重,一脸疲惫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江彧秀守在儿子身边,眼泪一把把地往下掉。方萍萍一直陪在江彧秀身边,她现在负责护理北疆。

北疆还没醒,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所有的人都害怕,北疆醒来之后能否接受这个结果。

终于,昏了几天几夜之后,北疆醒了,江彧秀赶紧擦干眼泪,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微笑地看着儿子渐渐睁开的双眼。

北疆开始有些迷糊,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闭上眼睛想了想,这才想起发生了什么,赶紧问:“其他人怎么样?”

“都没大事儿。”好几个人一块儿说。

“哦”忽然,他想起了西洋的生日,忙问:“今天几号?”

“十四号了。”方萍萍轻声回道。

“啊?我得起来,我误了西洋的生日,我得起来”他说着就忍住浑身的剧痛想坐起来,可是,他发现自己坐不起来了,他的下肢不听使唤了,他顿时有点儿慌了,忙问:“我腿怎么了,我怎么起不来了?”

望着北疆疑惑地眼神,屋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北疆看着坐在他旁边的妈妈,焦急地问:“妈,你告诉我,我怎么了?”

江彧秀真是一位刚强的女子,她调整了下情绪,舔了下干裂的嘴唇,慢慢对儿子说:“北疆,你是军人,你得坚强。”她顿了下,又平静地接着说:“一枚弹片卡在你的脊柱里,压迫了你的脊髓神经,你现在,下肢瘫痪了。”

北疆一听,顿时一脸震惊,他不相信地又活动了下自己的下肢,他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上身瘫软在床上,闭上了双眼。江彧秀坐在儿子身边,紧紧地握住儿子的手,用力地握着,她坚毅而慈爱地看着儿子,静静地等待。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北疆睁开了血红般的眼睛,艰涩地说了句:“先别告诉西洋。”就又闭上了双眼。

“放心,儿子。我们屏蔽了所有的信息。她不可能知道。”江彧秀肯定地回道。

方萍萍眼圈一红,别过头去。

靳胜紧咬牙关,一脸肃然,转身出去了。

走到病房外,他双手在身上上下摸索着找烟,好不容易找到一只烟,他又开始上下摸索着找打火机,这时,老朋友方志军走到靳胜身边,拿出打火机,“咔哒”一声打着了火,靳胜看了眼老伙计,没出声,嘴里叼着烟凑了上去,对着火,吸了一口,点着了烟。

沉默。

靳胜抽完了一支烟,对着老伙计勉强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儿子,身体这一关他肯定能挺过来,我相信他,就是,唉!”顿了下,接着说:“我怕,我这个儿子,对西洋那个丫头用情至深,又是个损己利人的性格,恐怕,他不会同意告诉她,这辈子,算了,不说了。”靳胜闭嘴了,陷入到深深地担忧当中。

靳胜家的事情方志军大致都知道,他听女儿羡慕地说过,西洋才华横溢,人也极美,北疆很爱西洋,从没见过任何男人会像北疆爱西洋一样,那么爱一个女孩子。

北疆身体恢复了一些后,看着手机上西洋疯狂的电话和问询短信,眼圈微红,默默不语,忍住没回。

一周之后的某天,大江忽然来了。他和北疆同属一个军区,他一听说北疆的事情就赶来了。

北疆一见大江难得地笑了。

大江可没笑,他少有严肃地看着北疆,问:“这件事情,你打算瞒我妹妹多久?”

北疆的脸色暗淡下来,沉默了许久,说:“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我现在是个瘫子,我能站起来之前,不想连累西洋。”

语调虽平静,可话中的酸楚令人心痛。

大江扭过脸,眼圈不由得红了。

北疆反而安慰他,说:“喂,兄弟,别这样,万一哪天老天开了眼我能站起来了呢。”

大江眼泪快下来了,扭着脸,不让北疆看见,哽着嗓子说:“老子现在真想跟你打一架。”

北疆苦笑了下,说:“这回我是真打不过你了。”

“去,等你好了。起来咱俩还打架。”大江眼泪快喷出来了,瓮声瓮气地说完,也不敢看北疆,扭头出门。在关上门的瞬间,他听到北疆喊了句:“别告诉西洋,她还得学习,还得毕业呢。”

大江关上门,出了医院,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到马路牙子上,双手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两个多月后,北疆其他地方的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江彧秀将西洋不停地到处找他这件事情告诉了北疆,试探着问是不是告诉西洋,看着那孩子找得可怜。

北疆正坐在床上做上肢恢复训练,听妈妈说后,放下了哑铃,心疼得低下了头。

江彧秀又试探着问:“你这样瞒着她,对她不公平啊,她找你都要发疯了。要不,告诉她。”

北疆沉默许久,抬起头来,对母亲说:“妈,再等等,她还没毕业,等她毕业了再说吧。”

“那我们也不能总不见她,听说她总来大院。会起疑的。”江彧秀担心地说。

北疆沉思了下,说:“妈,你编个理由,就说我出任务了,秘密任务,等将来我回来再去找她。她会信的。”说完后,北疆忽然想起自己曾教导过西洋不要说谎话,现在,自己为了西洋,为了他心中的挚爱,让妈妈编谎话骗她,他心里一阵阵疼,默默地在心里念叨:洋洋,别怪我,我这么做是出于爱你,我不想你担心,也不想你分心,我要让你好好毕业。

“好吧。”江彧秀心里叹了口气。

一开始,北疆对自己能站起来是抱着很大信心的,他不相信自己一辈子就这么变成个瘫子了,他相信,只要自己坚持锻炼身体,随着体能地逐渐恢复,终究有一天自己能站起来。等他能站起来的时候,他再去找西洋,跟她解释。

可是,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北疆的上肢肌肉已经被他锻炼得像个健美运动员,可下肢依旧没有知觉。

眼看六月来临,西洋即将毕业,北疆显得越来越焦虑。他请求母亲和一直照顾自己的方萍萍再带着他做一次检查,看是否有复原的希望。

两个人当着他的面都说好,可背地里却相拥而泣。靳胜夫妇已经多次问过医生了,所有的医生在看过北疆的情况后,都直摇头,认为没有任何希望,只有一个大夫看他们总问就顺嘴安慰了一句:一定要相信奇迹。靳胜夫妇听后更难受了。

对这个结果,靳胜夫妇从没有认真地跟北疆谈过,只是安慰他,医生说还得等等,等你身体彻底恢复了,做了手术将弹片取出来后,下肢就能恢复。

其实,以北疆的智力,只要他愿意,对这个结果是能判断出来的,但是,他在心里自觉屏蔽这些消极信息,宁愿相信家人骗他的话。

眼看着西洋就要毕业,北疆答应过西洋,毕业就娶她,时间已经不能再等了,北疆多次要求再给自己做一次检查,看是否有复原的希望。

靳胜夫妇也觉得不能再拖着了,就答应了北疆,实际上,他们已经决定彻底跟北疆摊牌。

去了医院,拍了片子,拿到全国最权威医生的诊断结论,靳胜和江彧秀将检查和诊断结果交给了北疆。

在家中客厅,北疆坐在轮椅上,拿着医生的结论报告,久默无语。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里是难耐的沉默,靳胜出门点了一支烟,蹲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地抽烟,抽完了三支烟,他长呼了口气,回部队去了。

客厅里,江彧秀疼爱的眼神中,却有一丝坚毅。

她看着沉默的儿子,开了口:“北疆,你很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你得接受这个现实。”

北疆艰涩地开了口:“妈,西洋……”显然,他还在斗争和犹豫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西洋。

江彧秀稳了下心神,平静地说:“你听听妈妈给你分析啊。你有多爱西洋,妈妈都知道,西洋有多爱你,妈妈也知道。妈妈也相信,西洋如果知道你这样了,一定会抛弃所有不顾一切地来照顾你,甚至跟你结婚。可是,问题是,你能接受西洋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大有前途的女孩子就这样天天照顾你,给你接屎接尿,过一辈子吗?这不是几年,是几十年啊!再说,西洋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苦,你们以前的爱情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没有经历过生活的风霜和严冰,是纯粹神仙般的恋爱,现在,还有将来,你们得面对很多生活中的琐碎,她这样的一个大小姐能受得了一时,可她能受得了一辈子吗?再说,儿子,你舍得吗?即使你舍得,她能无怨无悔地承受一辈子吗?而且,你们将来,也不可能再有后代了,这些残酷的现实,她能受得了吗?……”

江彧秀还想再接着说,北疆痛苦地打断了妈妈:“妈,你别说了。我相信,西洋肯定能承受,只是,只是……”

“你舍不得,对吧?你舍不得看着你最心爱、最心疼的女孩子,天天像个老妈子一样地伺候你,是吗?”

“妈……你,你别说了,别说了。”北疆控制不住地饮泣起来。看着儿子双肩抖动的痛苦的样子,江彧秀终于闭上了嘴。她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今天,最好彻底断了儿子对西洋的念头。说到底,她不相信西洋能够一辈子始终如一无怨无悔地照顾儿子。她坚定地认为,即使西洋现在知道了实情也同意照顾北疆,但是,时间一长,西洋这样一位大小姐肯定会受不了会厌烦的。她觉得自己是个过来人,少男少女的那点所谓纯真的爱情真地是经不住经年累月的琐碎与苟且的考验,况且,每天还得面对着这么一个几乎什么也干不了的瘫子。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西洋不想再照顾儿子了,别说抛弃,就是一个厌烦的眼神对儿子的伤害都将会是天塌地陷无法想象的,那样会将北疆的自尊心彻底击碎的。

不行,坚决不行,作为一位理智的母亲,江彧秀绝对不想冒这个险。

这时候,方萍萍进来了,看见这样的场面,明白了个大概。她默默地走到北疆身后,推着轮椅,将北疆送进了他自己的卧房。

方萍萍现在是北疆的特护。

从北疆一受伤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起,方萍萍就是北疆的专职特护。对于北疆这样一位英雄,部队医院要专门给他指定一位特护,本来部队和靳胜都想给北疆找一位男护,但方萍萍坚持说还是我来吧,我和北疆哥从小一块长大,我们两家又是前后院,护理起来比较方便。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医院当然批准了。

北疆刚醒来的时候,发现方萍萍正在给自己擦拭下身,他的脸“腾”地红了,赶紧拉上被子,说:“虫虫,你干嘛?”这个动作扯动了伤口,疼得他一咧嘴。

方萍萍看他这样就笑了,说:“你别害羞了,你的身体我早就看过多次了。你就把我当个护士看,别把我当你妹妹。”

北疆开始心里总觉得别扭,每次需要清理下身的时候,都找江彧秀或靳胜,可有时候江彧秀和靳胜不在,北疆又爱干净,实在觉得恶心难耐,不得已才扭扭捏捏地让方萍萍管,方萍萍调皮地看着不敢看她的羞涩的北疆,她忽然觉得这时候的北疆真是可爱。

时间一长,北疆也就不再固执,逐渐接受了方萍萍,但是,对方萍萍仍是很客气。每次方萍萍给他清理完,他都会很抱歉地道一声“谢谢,虫虫。”

对北疆的这一些微变化,方萍萍的心里尽管还有些遗憾,但还是觉得非常开心。

前文提到过,少女时代的萍萍就喜欢北疆,喜欢北疆的英俊、睿智和勃勃生气。后来,她知道北疆有了西洋,她看两个人那么般配那么相爱就断了对北疆的念头。本来她想如果自己将来找不到北疆这样的男孩子,就打算独身一辈子了,结果,没想到命运又将北疆推到了自己面前,尽管北疆已经瘫了,但他还是北疆。眼看着北疆可能会和西洋渐行渐远,她打定主意,如果将来他们俩成不了,只要北疆同意,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嫁给北疆,照顾他一辈子。她坚信,只要自己每天细心照料北疆,只要时间足够,北疆对西洋的那点少年男女之爱就会逐渐消散。他一定会爱上我的,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方萍萍对自己很有信心。

江彧秀以一个母亲的敏感,当然觉察到方萍萍对北疆的深厚情谊。有时候,她看着两个人默契的协作,还有偶然轻松的玩笑,心里面是狂喜的。本来,打方萍萍小时候起,江彧秀就喜欢她,觉得她长得喜庆、接地气。对于儿子痴迷的西洋,她也不能说不喜欢,就是觉着这孩子各方面都太优秀,而且,从小养尊处优,一看就是个娇气的受不了苦的大小姐。

如果能把北疆的未来交给方萍萍那该多好,我和靳胜就能放心地走了,她私下想。但是,马上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这样想,真是太自私了。

不过,有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会在在北疆面前有意无意地提两句,比如说,谁要是娶了萍萍该多有福气啊,萍萍不怕脏不怕累,而且又是护士,耐心又懂得如何护理病人等等,但是,只要一涉及到女朋友或结婚这样的字眼,北疆立刻脸色暗淡,闭口不谈。江彧秀在心里不免叹气。

方萍萍推北疆进了卧室,将北疆扶躺到床上后,北疆就让她出去了,说自己要静一静。

萍萍听话地出去了。

对于母亲说的话,北疆有些同意,有些是不同意的。他承认,他疼西洋是肯定的。从西洋小时候撞进他怀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对这个小女孩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原来是一种哥哥对妹妹的保护欲,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逐渐发展成了一种男人对女人的保护欲。他了解他的西洋,他相信,西洋如果一旦知道了他的情况绝不会嫌弃他,反而,会特别疼他,会笨笨拙拙地学着照顾他,会不顾一切放弃所有来服侍他,而且,绝不会像母亲说的那样产生什么怨言。他懂他的西洋。他的西洋跟他一样都是损己利他的性子,更别说西洋爱他至深了。可是,问题就在于,是北疆自己受不了这么个他本来想保护的小女生现在或将来却要来照顾他、保护他了,这种错位是他最受不了的。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他想,如果天天看着西洋为了他跑前跑后、忙来忙去,放弃自己大好的事业、前途和未来,最后变成一个只知道柴米油盐的油腻大妈,他会心疼得受不了的,到时候不用别人,他自己就会将自己杀死。

西洋,我的西洋!想到可能会永远失去他的西洋了,他在心里疯狂地喊着。

他就这么躺着,红红的干涸的双眼瞪着天花板,母亲给他端来晚饭,他一直没动。

方萍萍在客厅担心地总想进去看看,江彧秀一把将她拉住了,说:“不用,这个决定得他自己下,他总得过这一关。”

一连七八个晚上,靳胜家里都会传出野兽般痛苦地嚎叫声。江彧秀默默地坐在沙发上,老泪纵横,靳胜眼圈红红地紧咬牙关。

方萍萍静静地站在家中紧邻靳胜家的北房窗口,看着后面的北疆家,眼含热泪,久默无语。方志军和任素锦躺在床上,不住地摇头叹气。所有听到嚎叫的邻居都没来问询,具体内情他们并不知道,只是以为北疆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彻底站不起来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而痛苦地嚎叫,想起从前那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大家都忍不住唏嘘感叹。

第九天,北疆不嚎了,他想通了,他决定放弃西洋,让西洋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嫁个正常的男人,生个健康的娃娃。

北疆继承了靳家的坚韧,决定了,他就开始行动。他说:西洋这几天肯定得来找我,通知门卫,能将她挡住就挡住她,挡不住就先让门卫通知我们一声,我搬到萍萍家待着。总之,不能让她见到我。

北疆做了决定后靳胜跟北疆谈了一次。靳胜跟江彧秀看法不太一样。他认为,北疆应该将真相告诉西洋,他很喜欢西洋,认为西洋看起来娇弱但内心应该很刚烈,她不会嫌弃北疆,也决不会抛弃北疆。他是男人,对这一点他很有直觉。

北疆听了父亲的判断,默默地点了点头,凄然一笑说:“爸,我知道,问题在我,我受不了西洋照顾我。我想保护她,保护不了了,最起码不能拖累她。”

靳胜看着陡然瘦下来的疲惫的儿子,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已然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不过,他还是说道:“你们都说是为西洋好,可你们怎么知道怎样做才是真正对西洋好。北疆,你别后悔就行。”

“爸,我决定了,就不会后悔。”北疆抬起头,坚定地看了父亲一眼。

自从上次听了江彧秀的解释后,西洋放下心来,一直等着她的北疆哥哥完成任务回来找她。

本来,根据西洋的成绩,她可以获得一个保送直博的名额,但是, 她放弃了。她想先等等她的北疆哥哥,看看他有什么看法,如果两个人结婚的话,我就先工作,或者,生完宝宝之后,想出来读书再接着读。她躺在床上幸福地畅想着,边想着边钻进被窝快乐地“咯咯”笑。

对床的安逸抬头看了她一眼,嘟囔道:“傻笑什么呢。”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毕业。毕业典礼前半个月,西洋还没接到北疆的任何信息,她陡然觉得不对劲儿,回想起半年前初见江彧秀时的情形,她有点儿缓过味来了。

不对,她想,如果她的北疆哥哥执行任务的话,不可能一点信息都不给她。北疆哥那么疼她,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北疆肯定知道她会着急的,而且,自己马上毕业了,北疆仍是一点信息都没有。

接着,她又想起了之前,好几个月北疆家都没有人,如果北疆执行任务,家里怎么会没有人呢?那次见到江彧秀的时候,江彧秀一脸疲惫,瘦得她差点认不出来,不对,越想越不对,肯定是北疆出事了,大家都瞒着她呢。

我怎么这么傻呢?现在才反应过来,不行,我得去家里看看。

想到此后,西洋就直接打车奔北疆家。她想,我就赖在北疆家,我就要看看北疆到底怎么了,反正我是他的未婚妻,除非见到北疆,否则,我不走。

下了出租车,来到军队大院门岗处,门卫听说她来找靳胜家,不让进,西洋急了,跟门卫吵起来,说我是靳胜的儿媳妇,你不让我进,我就坐在门口不走了,你看着办。

门卫没法儿,给靳胜家打电话,江彧秀正好在家,接到电话,赶紧和方萍萍等人将靳北疆转移到了方萍萍家。

北疆坐在轮椅上,透过方萍萍家客房的后窗,正好能看到自家小院。

不一会儿,他就看见西洋背着个双肩背来了,依旧是一头乌发及腰,身材窈窕婀娜。看着西洋的小脸,他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我的洋洋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小脸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了。

看着西洋,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转,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抓紧时间,贪婪地看着他的西洋,看一眼少一眼,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他悲哀地想。

西洋背着双肩背,进了靳家。在客厅里,她见到了正迎接她的江彧秀。

江彧秀正在假装织毛衣,西洋跟江彧秀寒暄了几句,就问:“江姨,我想知道北疆到底怎么了?我不信他执行任务去了,我要知道真相。”

江彧秀对着西洋礼貌地笑笑说:“西洋,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那好,江姨,我现在是靳北疆的未婚妻”说着,她将手上北疆给她买的戒指伸出来给江彧秀看了看,江彧秀愣了下,这件事儿她还真不知道,北疆没跟她说,还没等她答话,西洋接着说:“江姨,哦,不,妈妈,我要住在家里等着他,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跟他结婚。”西洋很平静地说。

这一声“妈妈”叫得江彧秀本来已经准备冰封上的心忽然化开了一条缝,她差点没忍住。

她背过脸去,稳定了心神,苦笑着说:“这,西洋,你们也没结婚,住家里恐怕不合适吧。别人会说闲话的,好歹,我丈夫靳胜大小也是个干部。”

西洋咬了下下唇,她更确定北疆出事了,以前她都是住在北疆家里的,怎么现在住忽然就不合适了呢?不管什么事,我有知情权,我得知道,西洋低头想了下,说:“也好,江姨,那我出去。”

说完,她起身出了院子,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靳北疆肯定就在附近看着她呢。

她往周围看了看,北疆看西洋在到处看,赶紧从萍萍家客房后窗躲开了,萍萍在旁边说:“没事儿,她看不到我家,你可以看她。”

北疆这才又向窗外看去,他看见西洋放下双肩背,一屁股坐到他家院门外,双臂环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

北疆的心又开始抽搐般地疼痛,他太了解西洋了,他知道他的洋洋倔脾气上来了。他透过窗玻璃,心疼地看着他的西洋,心里说:洋洋,别闹了,快走吧,回家吧。

西洋就这么坐着,从上午坐到下午,江彧秀出来几次,让西洋赶紧走,西洋不说话,也不走。

晚上,靳胜回来了,让西洋回家吃饭,西洋回说:“不吃,饱了。”

西洋不吃饭,北疆也不吃,就这么呆坐在轮椅上从窗户里凄苦地看着西洋。

两天两夜过去了,西洋还是坐在地上,姿势都没换过。院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西洋,开始指指点点了。

江彧秀和靳胜几次拉西洋回家,她都不动,说:“除非,告诉我北疆怎么了?”

江彧秀有些受不了了,给萍萍家打电话,问北疆怎么办。北疆眼里含着泪,抖着音说:“她这是孩子脾气,闹几天就没事了,别告诉她。”

第四天下午,忽然,浓云快速走转,电闪雷鸣,倾盆暴雨,从天而降。江彧秀急了,怕西洋出事,打着伞让西洋先进家躲躲,西洋牛脾气上来了,不进门,说:“除非北疆出来,否则,谁来也不好使。”

北疆在屋里看着,双手紧抓住轮椅双轮,上身开始不自主地抖,他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

江彧秀出来塞给西洋一把伞,让她挡着点雨,西洋将伞放到地上,干脆站起来,对着空空的院子撕扯着嗓子喊:“靳北疆,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看我,你给我滚出来,靳北疆,你这个王八蛋,你出来……”喊了会儿,她开始大声哭泣:“北疆哥,我想你,天天想你,我想见你,你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我们一块儿解决。你别不要我,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活不了,你出来,求求你了,出来见见我……”

江彧秀的眼泪哗地下来了,她有些崩溃了,她觉得自己可能将西洋想错了。她回转身进屋给北疆打电话,让北疆出来见见西洋,最起码,得让西洋了解实情。

北疆听到西洋的喊叫,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但是,接了妈妈的电话后,他还是坚持:不说。

江彧秀都有些急了,说:“儿子,你这样会害死她的。”

北疆抽泣着说:“妈你说过,长痛不如短痛,她闹一会儿就回去了。”

西洋还在扯着嗓子喊叫:“北疆哥哥,我想你啊,你答应娶我的,你出来……”一句话没说完,一口鲜血喷出,人立刻就栽倒在雨地里,不省人事。

北疆一看急了,喊了声:“洋洋”,他想从椅子里扑出来救西洋,结果,忘了自己下肢无力,一个马趴栽倒在地,额头恰好磕到了暖气片上,顿时血流如注。方萍萍和方志军赶紧过来将北疆抱了起来,北疆又绝望地叫了声:“洋洋啊……”也一口血喷出,昏了过去。

方萍萍赶紧给北疆简单地包了下额头,和方志军一起将北疆送到了医院。

外边,靳胜接到江彧秀电话刚好赶到,一把将西洋抱起来,江彧秀忙给西洋裹上雨披,给丈夫打着伞,两个人找了辆车,将西洋送到了同所医院。

北疆被送到医院不久后就醒过来了,医生又重新给北疆处理了下额头上的伤口。

北疆醒来后,第一句就问:“洋洋怎么样了?”

方萍萍安慰地说:“隔壁躺着呢,医生说没事儿, 就是急火攻心,又连着几天没吃饭,饿的。医生给她下了安眠药,估计输几天液,睡几天就好了。”

“哦,虫虫,推我去看看她。”北疆说。

“好。”萍萍答。

方萍萍帮北疆上了轮椅,推着他到了隔壁病房,然后出去了。

北疆坐在轮椅上,疼惜无比地看着此刻正躺在床上的西洋,久久地凝视着她。太久了,没有这么近距离看着我的西洋了,我的宝贝啊。他想着。

看了会儿,他抬起手背轻轻地蹭抚着西洋瘦削的小脸儿,心痛无比地轻声叨念着:“唉!不听话,不好好吃饭,都瘦成什么样了。”

抚完西洋的小脸,他又轻轻拿起西洋的手放到嘴边亲吻着,最后,他将自己的脸贴到西洋的手上,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北疆这个硬汉,三岁之后除了爷爷去世哭过以外,再没掉过眼泪,但是,这几天,他觉着,他将自己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西洋忽然咕哝了一句,北疆听得真,她叫的是:“北疆哥哥,等等我。”

北疆身体又不自主地一抖,他温柔又疼惜地看着西洋,然后拿起自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放到了唇上贴了贴,又将它们放到了西洋略显苍白的唇上,轻轻地蹭着,之后极深情地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他从小就立誓要保护的小女生。

他本想再多陪陪西洋,忽然,他感觉自己下身可能有情况,一股刺鼻的味道蹿了出来。他心里痛苦地叫了一声,立刻紧闭起双眼。这个突发情况将他打回到了现实,最后,他在心里长叹一声,双臂划着双轮出去了。

当天,北疆就出院回家了。

接到靳胜电话的当天,鲁钢就急匆匆赶到了北京。

经过这件事情后,靳胜决定不再听北疆和江彧秀的,他要把是否告知西洋北疆实情的权利交给鲁钢。

鲁钢在医院看望完女儿,知道女儿没什么大事后,跟着靳胜来到了靳家。

一进客厅,他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靳北疆。尽管靳胜已经跟他说了北疆的大致情况,但是,当他第一眼看到北疆时,还是呆愣住了。原先那个帅气英挺的男人,此时正坐在轮椅里,深邃的眸子里沧桑中略带凄苦和无奈,北疆看着他苦笑了一下说:“叔,我成这样了,保护不了西洋了。”

鲁钢急急道:“我可以出钱我们找国外的专家看看,看看是否有办法。”

靳胜摇摇头,说:“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没办法。医生说除非发生奇迹,弹片能自动偏移或脱落。”

沉默,长久的沉默。

靳胜叹了口气,说:“鲁先生,你看是否将实情告诉西洋?这个决定由您来做。本来我们决定不告诉西洋,但是”他苦笑了下,说:“西洋这孩子,真倔!这点倒真像我们靳家人。”

靳胜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他希望鲁钢同意告诉西洋实情。

鲁钢沉默了,他的西洋才十九岁,不到二十,那么有才华的一个孩子,你让她现在开始每天面对着一个瘫子,端屎端尿过几十年,鲁钢不敢想下去了。在破戒抽了三支烟后,他没回答靳胜的问题,直接起身告辞。

靳胜、北疆和江彧秀的心情顿时黯淡了下来。

北疆苦涩地说:“鲁叔,您慢走,将来,给西洋找个好男人,要不,我不放心。”

鲁钢眼圈顿时红了,转身挥挥手说:“对不起,北疆,原谅我这个当爸爸的。”

北疆凄然道:“我理解,鲁叔。”

三天后,西洋醒来了。她一醒来就看见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旁边坐着父亲鲁钢,鲁钢正关切地看着女儿,看见女儿醒了,鲁钢笑了,拍了下西洋的脑门说:“死丫头,吓死爸爸了。”

西洋反应过来,边从床上往起爬边问:“北疆呢?他来了吗?”

鲁钢怔了下,扭过头顾左右而言他,说:“你不是说北疆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吗?你就是胡闹,跑到人家家里胡闹,像什么样子!”

西洋说:“我没胡闹,我就是要去找他。我能感觉得到,我找他的时候,他正躲在角落里看着我呢。他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儿。我醒了,还要去找他。”说着就要起床站起来,结果,脚刚一沾地,腿一软又跌倒了。

鲁钢没法儿,说:“找也得等好了去啊,先休息啊,闺女。”

“那好,爸,我好了还去,我就不信他能躲得了我。”西洋噘着嘴恨恨道。

鲁钢看着女儿,心里苦笑。

从病房一出来,他立刻将这个情况电话通知了靳家,让他们想想办法,能瞒一时是一时。

靳胜接到电话后,沉默许久,最后摇头深叹了口气。他看见过西洋的倔强,说真心话,他多么希望西洋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他是真喜欢这个闺女。可是,鲁钢的沉默已经表明了一切,自己也是父亲,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耽误人家女孩一生,这种自私的事情他真地做不出来。不过,他还是觉得遗憾,也有些犹豫,他觉着,大家都说为了西洋好而瞒着西洋,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结果很难预料,因为看那丫头对北疆的感情真地是深到洋底了。现在瞒着,如果将来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想到这里,靳胜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出门抽烟去了。

江彧秀这几天的心情好像过山车一样。一开始,她不相信西洋这个娇弱的大小姐能吃得了每日面对一个瘫痪病人的苦,所以,她一直坚持不告诉西洋,让西洋彻底断了对北疆的念头,让北疆的生活归于平静,她认为这有利于北疆身体地恢复。但是,西洋来家里后所表现出来的对北疆疯狂、深沉又执着的爱使她彻底颠覆了对西洋的看法,她没想到,西洋爱儿子至深到这种地步,同为女性,她转而支持西洋了,她希望儿子能将实情告诉西洋,但儿子显然在犹豫,没听她的。后来,鲁钢的到来及态度又使她的心情黯淡了下来,刚刚燃起的对西洋的那点希望又逐渐破灭了。她知道自己无法谴责人家父亲的选择,基本的同理心她还是有的。换位思考下,她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对整个事件进行了评估,她想,即使西洋知道了实情,也愿意照顾北疆一辈子,但是,长期照顾一位瘫痪病人需要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可西洋母系家族有一个遗传隐患,就是乳腺癌。西洋的姥姥死于乳腺癌,母亲也得了乳腺癌,这……江彧秀越想越怕,如果将来西洋也得了这样的病,西洋本身都自顾不暇,两个人都需要被照顾,真到了那个时候,这两个人该怎么过啊……

江彧秀使劲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这次,她下定了决心,不管西洋怎么闹,都不能冒这个险。出于母亲的天然私,她又想到了方萍萍,如果……她想,一定得找机会侧面问问萍萍。

现在,鲁钢电话过来说西洋还要来闹,江彧秀又跟儿子进行了一番谈话。

“儿子,西洋父亲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你打算怎么办?”又补了句:“长痛不如短痛,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吧。”

北疆又抑制不住地饮泣,但是,鲁钢的沉默已经明确地表明了作为一个父亲的立场,北疆不能再抱有任何幻想了。江彧秀看着平时那么刚强的儿子现在又是这个样子,心疼得将脸别过去,不忍看。

北疆终于停止了哭泣,屋子里又一阵死寂般的沉默,显然,他在痛苦地挣扎,最后,他从自己的上衣兜里取出一个用小绒布包着的东西,慢慢打开来,江彧秀一看,是一枚戒指。她立刻明白了,随后,一阵悲哀泛起,她转过身,泪水溢出了眼眶。

北疆将那枚戒指拿在手上,温柔地摩挲着,过了一会儿,他将戒指细心包好,抬起头来,将它递给母亲说:“妈,如果她再来,你就对她说,我变心了,不想要她了。把这个给她,她会明白的。”

江彧秀含着泪点头,说:“好。”

跟儿子说好后,江彧秀请方萍萍跟她唱一出戏,骗走西洋,让西洋彻底绝了念头。

五天后的一个上午,鲁西洋又背着一个双肩背来到了靳家,一敲门,她听见江彧秀说:“进来吧。”

刚进门,就看见江彧秀和方萍萍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西洋愣了下,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两个人似乎都有些紧张和严肃,西洋跟她们打了招呼,照旧问北疆去哪里了,说还要等他,只要不死就天天等。

江彧秀“咳”了一声,艰难地开了口:“西洋,你先坐下,听阿姨说,你别生气啊。”江彧秀顿了下,看西洋盯着自己就继续说:“我们以前是骗你了,嗯,北疆他,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不好意思见你。”

看着西洋逐渐睁大的眼睛,江彧秀和方萍萍都吓了一跳,西洋的眼睛本来就大,最近瘦了之后显得更大,现在,她又使劲往大睁就显得更更大,江彧秀赶忙说:“西洋,你你,冷静下,是这样,那个萍萍和北疆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半年了,北疆他确实对不起你,他不敢见你……”

“我不信!你们骗我!”西洋嘶吼道,像一只小雌兽。

方萍萍尴尬地看着西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对不起,西洋,我们”她轻咳了声:“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北疆的左臀部有一块铜钱大的红痣,对吧?”

西洋愣愣地盯着方萍萍,是的,他俩在一起的时候,西洋还跟北疆开玩笑说,如果将来你走丢了,有这个红痣比较好找,北疆笑着挠她。

西洋呆愣了会儿,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盯着方萍萍说:“我跟你说不着,我要找北疆哥,我要听他亲自跟我说。”

江彧秀没法了,拿出了杀手锏,她将北疆交给她的那枚戒指拿给西洋,说:“西洋,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北疆对不起你,这个,他让我还给你。”

西洋哆嗦着接过那枚她花了好几个月挣钱买的戒指,开始浑身抖,江彧秀和方萍萍都有点害怕了,怕西洋出事儿,她俩赶紧过来要搂住西洋,西洋厉声说:“躲开。”两个人都怔住了,没敢靠前。她们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温柔的西洋会变得如此蛮横。

西洋将那枚戒指紧紧攥在左手里,双手抱在一块儿,抖了一会儿,颤声说:“我要和他说话,否则,我不走,他也要过我,我要他负责到底。”

江彧秀咧了下嘴,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方萍萍也呆了,别说像西洋这样公主般的女孩儿,即使一般女孩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听到这样的话早就给气跑了,可没想到西洋如此顽强。

江彧秀给方萍萍使了个眼色,方萍萍赶紧出来给北疆打电话,北疆正坐在上次他坐的老地方看着自家小院,猜测着家里发生的情况。

萍萍电话一来,他快速拿起电话,听萍萍说了这边的情况后,他稳了稳心神,说:“把电话给她。”

萍萍进来将电话交给西洋,说:“北疆他,要和你讲话。”

西洋抖得更厉害了,接过电话,颤声问:“北疆哥,你还好吗?我想你。”说着,就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北疆的心又快要碎了,他拼命地克制住自己,少顷,装出很冷漠的声音道:“鲁西洋,我们分手吧,我变心了,不想要你了。另外,把我给你的戒指还给我吧,我有新女朋友了。”说完,就将电话挂掉扔到一旁,双手捂着脸哭泣起来。

西洋对着电话“北疆哥哥,北疆哥哥”叫了半天,那边没有回声,忽然,西洋发狂般地对着江彧秀和方萍萍喊道:“给我的戒指我就是不还,我给他的我也不要,你们给他拿回去,他爱要不要,不愿意要就喂狗。呜呜呜呜呜……”

她拿起双肩背,继续“呜呜呜”地哭着说:“你们欺负人,欺负人。”

哭了会,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揉着眼睛出了家门,回身对江彧秀说:“对不起,阿姨,刚才我有些失态。”

走到院子里,她又哭着开始喊:“不管贫穷、富有、健康、疾病,我们都不抛弃彼此,山崩石裂,海枯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相合,不与君绝。”反复地喊了三次后,她看没有回声,最后喊道:“北疆哥哥,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得已的事情瞒着我。你记住,你的西洋永远不怪你,永远不恨你!永远爱你!”喊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北疆听到了,浑身哆嗦泪流满面地划着轮椅尽量往窗户前面凑,一边凑一边擦着眼泪,使劲伸脖子看西洋的背影,实在看不见了,他哀嚎了一声,一口血喷溅到柜子上,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北疆醒来的时候,江彧秀一脸疲惫地将那枚戒指还给他说:“她说给你了就不要了,你不愿意要就扔了,愿意喂狗就拿它喂狗,还有,你给她买的戒指她也不会还给你。”说完就出去了。她不想再看儿子深凹的眼眸中浓得化不开的悲哀。

北疆凄苦地笑了,我的小西洋啊!他将戒指重新包好揣回到怀里,隔着衣服使劲在外边按了按。

西洋走的那一晚,北疆又开始嚎叫,这次连着嚎了半个月才停止。

之后,北疆变得很沉默。

方萍萍发现,他经常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卧室书桌上方的那副“海上夕阳”图油画,发呆。

方萍萍觉得这幅油画画得很稚嫩,有什么好看的呢?

在西洋走后第二天,江彧秀干了件让她自己内疚和悔恨了一辈子的事情。她先是直接问方萍萍愿不愿意照顾北疆一辈子,方萍萍沉思了下,说:“阿姨,我当然愿意。只是……”

“萍萍,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就行。”江彧秀坚定地点点头说。

接着,她征求了方萍萍父母的意见,方志军和任素锦沉默了会,女儿暗恋北疆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他们也是看着北疆长大的,也心疼北疆,不过,这件事……,最后,任素锦叹了口气说:“彧秀,只要萍萍愿意,我们都没意见。”

“好,老方,彧秀,谢谢!”江彧秀哽咽了,走过去抱了抱老朋友任素锦。

接着,她拉着方萍萍去医院做了个假证明,证明萍萍怀孕了。萍萍开始还有些不忍心,江彧秀却表现得很冷静很无情,她不想再看见西洋来折磨自己的儿子了。在她的坚持下,萍萍答应了。

江彧秀说:“你放心,萍萍,我一定说服北疆娶你。”

拿到假证明之后,她电话约了西洋在师大门口见面。见着西洋后,她将那张假证明拿给西洋看,并冷漠地说:“我一直都喜欢萍萍,我们两家也是世交,北疆和萍萍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看,现在萍萍都怀孕了,你不想你小时候的遭遇在北疆的孩子身上重演吧?!我不希望你再来我们家,你知道男人是禁不住你这样招惹的。我要为我未来的孙子考虑,请你谅解!”

这一段话太具有杀伤力了,西洋哆嗦着看着证明,眼泪止不住地流,许久才说:“好,我不会再出现了。”阿姨都没叫,扭头就走了。江彧秀深舒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着深一脚浅一脚倔强走远的西洋。

毕业前夕,赵季平一直都想找西洋聊聊,问问她今后的打算。可是,连着好些天也没见着西洋,去西洋宿舍问,舍友都各忙各的,谁也不知道西洋干什么去了。

毕业典礼前几天,赵季平碰上了安逸,忙问安逸西洋回来没有,安逸说回来了,不过,好像……,安逸最后说,你自己去看看吧。

赵季平忙跑到西洋宿舍找到她,一见西洋他就愣住了。西洋瘦得简直都脱相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忧郁,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病态的优美。

西洋正收拾要托运的东西,看见赵季平勉强地笑了下。赵季平没说话,帮着西洋将要带走的东西打包,打好包,他又帮着西洋将东西送到托运站,做完了这些后,在送西洋回宿舍的路上,他才张口问:“你出了什么事情?你妈妈……”

“她没事儿。”西洋答。

赵季平心里忽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着急地盯着西洋问:“西洋,你收拾东西靳北疆怎么不来帮你?你和北疆出事了?或者他出什么事了?”

西洋的眼泪差点掉下来,稳了下心神,倔强地回说:“没事儿,都挺好。”然后,又挤出一丝笑容说:“你别瞎猜,都挺好的。对了,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去哪里?”西洋不愿对任何人说北疆的不好,她岔开话题问。

“我打算回老家,搞教育,当老师。家乡太穷了,要想让家乡人富起来,首先得改变他们的观念,得让孩子们受教育。”赵季平答,心里却在想着西洋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送西洋回了宿舍后,赵季平边回家边思考,他忽然想起来了,大半年了没见着靳北疆了,这很不正常。除了他下连队那年没怎么来过,以前至少一个月就会碰见这对璧人手拉手走在校园里,这已经成了B师大的一道风景了。今天看西洋的表现,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还是能感觉到绝对是北疆出事了,要不就是北疆和西洋之间出什么问题了。赵季平想到这里,心里忽然发急,不行,我得找到靳北疆问清楚。

赵季平就是赵季平,脑子绝对一流。他通过回忆跟西洋和北疆接触的些微细节,大致猜到北疆家的方位,再根据大致方位,查到那个位置的部队大院就一个。

转天,他根据自己的分析,很快就找到了部队大院。门岗听说他要找靳北疆,马上警惕地问他是什么人,他说是北疆的同学,你通告他一声,他知道我。

门岗电话打进了靳家,靳北疆正在轮椅里像个石刻般地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说赵季平找他,先吃了一惊,随后沉默了会说:“让他进来吧,我有话跟他说。”

赵季平根据门卫的指引来到靳家小院,进了门,就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靳北疆。北疆正若有所思盯着他。

“你,怎么了?”赵季平震惊地问。

“你看见了,我瘫了。”北疆苦笑了下说:“这会儿,我俩要比试下,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怎么弄的?”赵季平关切地问。

“一次训练,事故。”北疆不愿多说。

“没希望了?”赵季平问完,就觉着自己说了句废话。以北疆父亲在军队的地位,肯定找遍了全国名医。

北疆点点头:“除非发生奇迹。”

赵季平脑子飞快地转着:“这件事儿,你肯定没告诉西洋,是吧?”

又一次证明,赵季平脑子真是好使,他猜对了,他觉得北疆和西洋很相似。

北疆又苦笑了下:“西洋还不到二十岁,才华横溢、大好年华,我怎么能让她陪着我这么个瘫子过一辈子呢,我舍不得。”接着又紧紧盯着赵季平说:“你毕业有什么打算?能留在西洋身边替我照顾她吗?”

赵季平听了这话,气笑了:“你,靳北疆,亏你还口口声声说你疼西洋,疼她首先是尊重她。怎么选择?选择谁?该由她自己来决定,你凭什么替她决定,你有什么资格,而且看起来还是以爱的名义。爱首先是尊重,尊重,我再说一遍。”

北疆无奈地摇头,说:“如果,我们换位,你会怎样做?”说完盯着赵季平。

赵季平沉默了,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北疆,可能,我真地不如你爱西洋。”他接着又说:“但是,如果你和西洋换位,你会怎样想?西洋不告诉你,你知道了会不会发火?”

北疆不吱声了,赵季平继续说:“你知道了肯定会发火。你们两个是一样的,都将对方放在心底最深处了,你们离不开彼此。作为不是你对手的对手,我请你再慎重考虑考虑是否告诉西洋。”

“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对方好,只要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北疆沉默了许久后这样回答赵季平。

赵季平被震撼了也被征服了,他觉得北疆比他强,这是一个大气磅礴的男人,他对西洋的爱是深不见底的博大的爱。他决定彻底从对西洋的胡想中退出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这两个人将来如果不能在一起,就是老天不长眼!他想。

临别前,他对北疆说:“我了解西洋,她离开你不会快乐。你很可能做了错误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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