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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分别

岳麓花开 霄禺 9148 2020-06-04 16:21

  

在医院住了十五天后,鲁伯仁终于出院了。他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出院后,遵照医嘱,每天进行理疗、锻炼。

鲁老爷子很自强,每天坚持咬牙锻炼自己的左侧肢体,很快,他就能自己吃饭、不用人扶着自己走路了。

看到老伴儿这样坚强乐观,苏蔓蓁既欣慰又有一丝钦佩,每次鲁老爷子甩开她要去搀扶的手臂,独自拖着左腿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时候,苏蔓蓁总是既温柔又心疼地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老伴儿。

鲁老爷子身体的快速恢复让全家人信心大增,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家里的欢声笑语逐渐多了起来。

还有两周就中考了,鲁大江和靳北疆放学后,在鲁家小楼紧张地复习,两人经常学到半夜一点。鲁大江也是拼了,有时候等靳北疆走后,他还要再学一会儿,其刻苦精神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不仅如此,他还劝别人,有一次,他看到班里的一个同学还在看动画书,就老气横秋地劝人家:“唉!少不学,老何为?”说完,还摇了摇头。搞得他旁边的同学都噗嗤地笑了出来。

靳北疆每天学完后,还要帮着鲁大江找学习上的漏洞。鲁大江基础太差,漏洞很多,靳北疆为了帮鲁大江补漏也是拼了,所以,鲁家小楼二层经常会传出靳北疆着急的斥责声和鲁大江急急申辩或道歉的声音。

一楼客厅里的鲁家大人们听到楼上的争吵已经习以为常了,谁都没有任何反应。

马上快中考了,谢海棠比儿子还紧张。本来,她想住到婆婆家,帮忙做个饭,顺便还可以照顾照顾公公,但是,鲁大江央求他妈还是别来了,说如果你在,我就学不好了,谢海棠只得作罢。

苏蔓蓁还想帮着儿媳妇说两句话,但是被鲁大江用眼神给制止住了。

说起来,自从鲁伯仁生病后,全家人共患了一次难。苏蔓蓁看到谢海棠一家对鲁伯仁无怨无悔无私地照顾,心里面特别感动,从此才打心眼里真正接纳了谢海棠。有时候鲁解放两口子闹矛盾,苏蔓蓁还破天荒地站到儿媳妇这边,替谢海棠说话,弄得鲁解放还有点儿不适应。

哥哥们学习的时候,鲁西洋从来不弹钢琴,她写完作业后,便静静地呆在自己的小屋里看书或画画。听到两个哥哥吵得激烈的时候,西洋偶尔会跑下楼,切点水果做个果盘给他们送上去,两个哥哥一看到她就立刻闭嘴了。

六月中下旬,中考终于到了。

考试这三天,谢海棠紧张得坐卧不宁,她特别想去婆婆家问问儿子考得怎么样。苏蔓蓁这次给拦住了,说你来了后,总是憋不住地问来问去,容易使大江情绪波动,影响他发挥,还是别来了。

鲁解放和鲁大江也这样说,所以,谢海棠便忍住没去婆婆家。去不了婆婆家,她就在自己家里来回转圈,转得鲁解放直头昏,便躲开她独自出门遛弯儿。

参加考试的两个孩子倒是很淡定,两个人恰好被分在了一个考点,每天考完两人一块儿骑车回来,有说有笑的。苏蔓蓁心里就有点儿底了,心里琢磨,这次大江备不住能考上清北最好的高中——清北一中。

三天的考试很快结束,谢海棠终于憋不住了,考完那天的下午一下班就跑到婆婆家来问儿子考试情况,儿子敷衍她就那样就那样,成绩出来就知道了。

其实,两个孩子考完后,就已经跟老师对过题估算过分了,除了文科有些主观性较强的题目不太好把握分数外,靳北疆觉着大江这次考得相当不错。他对大江很有信心。

两个孩子在等分数出来的这一周,除了每天接送西洋外,又开始继续他们中断了一段时期的晨跑和习武,而且,还趁着周末带上西洋去了趟徐连长那里。

考完一周后,中考成绩出来。靳北疆毫无悬念地进了全市前十。鲁大江出人意料地排在全市第三百名,清北一中今年正式录取三百名,鲁大江是最后一名。

乌拉乌拉乌拉!全家人的开心又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看到儿子的分数和排名,谢海棠激动地流下了滚滚的热泪,好几天都能从梦中笑醒,然后坐在床上继续笑。

夜半忽闻笑声,鲁解放被吓醒了好几次,实在受不了了,便搬到客厅沙发上睡觉去了。

鲁伯仁看到孙子这样争气,心情大好,身体恢复得也越来越好,基本能自理了。

苏蔓蓁看到鲁伯仁的情况好转,便和全家商量着等大江接到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后,还要再去趟靳家答谢。这次北疆坚决地给制止住了,说他爷爷现在身体状况很不好,不宜被打扰,心意领了,来日方长。再说,杨跃进也住在同一个院内,难免碰上,怪尴尬的,苏蔓蓁想想也只得作罢。

一天放学,北疆和大江去接西洋,发现西洋手里多了个袋子,西洋神情复杂地将袋子递给大江,迟疑着说是她妈杨跃进给大江哥哥的。

鲁大江开始不想接,但是,看到西洋眼睛里满是期待和不安,不忍心拒绝便接过来了,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装帧精美的笔记本、一支英雄211型铱金钢笔和一块儿卡西欧运动表。他不想要,靳北疆用胳膊怼了他一下,他才勉强留下。西洋看哥哥接了,大舒了一口气,开心地笑了。

原来下午,杨跃进找到西峰小学,将西洋约出来,问了问她最近鲁家的情况,嘱咐西洋好好学习,听奶奶的话,然后将这个袋子交给西洋让她转交给大江,最后狠狠亲了亲抱了抱闺女就走了。

回家路上,西洋好像很开心,小嘴儿一直不停地说这说那。靳北疆看到西洋开心他就开心,一边骑一边跟西洋说笑。鲁大江一直很沉默,低着头闷声骑车不怎么吭气。进家的时候,靳北疆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落在西洋后面,靳北疆小声说:“别跟奶奶说这事儿。”大江点点头,回道:“放心,我不傻。”

送完西洋,鲁大江没在奶奶家吃饭便回了自己家。

回到自己家,鲁大江将袋子交给她妈,说是杨跃进给的。谢海棠一开始听说是杨跃进给的就愤怒了,说要给还回去,咱不稀罕。

等打开袋子看了看,发现里面东西还比较贵重,便说:“唉,这个杨跃进好像也没那么坏,她还是挺惦记咱们家的。”又转过头,试探着问鲁解放:“要不,咱就留下?”

鲁解放用下巴冲大江点了下,说:“给大江的问大江。”

鲁大江低着头,想了想以前杨跃进给他补课的情景,又想起西洋那双期待的大眼睛,便说留下吧,但是,我不会用的。

谢海棠看着儿子,叹了口气,找个柜子给放了进去。

七月流火,又放暑假了。

苏蔓蓁发现最近靳北疆来鲁家的次数明显少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觉着靳老爷子的身体可能快不行了。跟老伴儿鲁伯仁说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心里都很难受。这个两袖清风的老共产党员,总是那么让人敬佩和爱戴,两个人都不忍想下去,都觉着实在不能接受他的离去。

靳北疆最近也越来越沉默,除了在家照顾爷爷外,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往鲁家跑,但,呆的时间都很短。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午后,有时候还是晚上,来了后跟老人打声招呼,便直接上二楼找西洋,陪着西洋做作业、看书、画画、玩填诗词游戏,或者下楼听她弹琴。

鲁西洋也觉着最近北疆哥哥有些奇怪,哪里奇怪,她也说不清楚,总觉着他好像在抢时间跟自己呆在一起。

考完后,鲁大江基本上都住在自己家,偶尔去奶奶家也经常看不到神出鬼没的靳北疆。几天见不到靳北疆,他就有些想他了,跟靳北疆约了好几次,北疆都说他有事出不来。

有一次,他去奶奶家,好不容易碰到靳北疆在西洋屋里,正襟危坐,正等着西洋给他画肖像,终于等到西洋给靳北疆画完,大江说想跟北疆去海边练练,北疆说他没时间,还有事儿。大江便说,你有时间让我妹妹给你画画,就没时间陪我练练。北疆说:“当然,西洋比你小,我得多陪陪她。”

“哼!”鲁大江气哼哼地走了。转天他就搬回到奶奶家,天天等着靳北疆来看西洋,好抽出时间来跟北疆说两句话。

就这么过了十来天,快七月底的一天,北疆一大早就来到鲁家,脖子上还挂了个相机,说今天他爸妈来了,他不用在家呆着,可以陪大江和西洋玩一整天,大江和西洋都开心极了。

三个人商量着上午去趟西部山区爬野长城,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带上些面包点心水果火腿肠还有一些小零嘴,下午三、四点回来后再去海边泡水。

两个男孩子下楼去给自行车打气,检查车胎情况。西洋下楼跑到厨房和奶奶一块准备中午要带的吃食,苏蔓蓁给拿了个袋子,将准备好的食物分类放进去,又放了块儿大塑料布,系好,交给西洋。

三个人出门的时候,鲁伯仁口齿不甚清楚地嘱咐小心点,看好西洋,两个男孩子答应着出门。

一出院门,三个人都愣住了,他们都看见了门口不远处站在一辆自行车旁边的杨西冰。

显然,杨西冰已经在那儿站了一些时候了,鲁大江看见徒弟来了挺高兴,刚张嘴想问她为什么不进去,忽然想起来她是杨跃进的侄女,便闭了嘴。

双方看了一会儿,杨西冰忍不住了,跺了下脚,说了声:“嗨,管它呢。”说完冲着三个人跑了过来。

跑到西洋身边,她张开双臂将西洋搂住,叫了声:“西洋姐姐,我特别想你。我们不管大人的事儿,我们还是好朋友可以吗?”

西洋也张开双臂搂住西冰,眼睛里含着泪,点点头。

杨跃进和鲁钢离婚以及与赵岸然结婚的事儿杨全勇和姚红梅通过清北的朋友和亲戚都晓得了。

杨全勇听说后马上打电话给妹妹杨跃进,骂她胡闹。杨跃进沉默了半晌说:“哥,我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已经这样了,我和鲁钢已经没感情了。”

姚红梅接过电话问杨跃进:“西洋怎么办?那孩子挺敏感的,心里会有阴影的。”

杨跃进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我也不能为了女儿就牺牲我自己的幸福啊。她将来也会有她自己的人生。谁也不能替谁过一辈子。”

杨全勇气得将电话抢过来给摔了,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姚红梅在旁边不住地摇头叹气。

杨西冰听说后就说了句:“我不喜欢姑姑。我回清北还要找西洋姐姐和大江哥哥玩。”

不过,杨西冰回清北后,姚老夫妇不让西冰去鲁家,有时候西冰会忍不住偷偷骑车到文轩街等着,看看是不是能碰上西洋。

今天,这就巧了,正好碰上。

孩子们寒暄过后,杨西冰听说三个人要去爬长城和泡水,高兴地不得了,便说她也要去。西洋听说西冰想去后特别开心,央求两个哥哥带上西冰。

两个哥哥被缠得没法,便先带西冰回到姚家,跟姚老夫妇说要带着西冰一块儿去爬长城,姚老夫妇同意了。

杨西冰非要自己骑辆车,姚老夫妇不让,说路太远,怕她累着。杨西冰跟姚老夫妇撒娇耍横。西洋说:“这样吧,西冰要是累了,我来骑,我们换着。”

靳北疆想想说:“也好,万一有辆车坏了,剩下两辆也能回来。”

姚老夫妇这才答应。

四个人三辆车,一路欢歌笑语奔西北而去。

这一路,杨西冰发现,靳北疆还是偏心得厉害,西冰骑车的时候,他非坚持自己带着西洋。等西冰累了,换西洋骑车的时候,靳北疆一定要在西洋身边骑,护着她,而且,还总问来问去,怕她累着。

杨西冰坐在鲁大江车后座上,撇着嘴跟大江说:“北疆哥哥心眼儿长得也太偏了,两年了还没改。”

鲁大江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就只“嘿嘿嘿”乐。然后哄着西冰说:“我偏向你不就得了。”

杨西冰不懈地“哼”了声,说:“谁信呢?你们都偏向西洋,不过西洋现在是挺可怜的。我姑姑不好,我不喜欢她。”

鲁大江怕西洋听到,回头瞪了西冰一眼。西冰立刻噤声了。

大约骑了快两个小时,几个人终于到了一个叫娘子峪的村庄。

娘子峪村依山而建,村庄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据说都是当年从义乌来戍边的戚继光部下的后代。

村边有一条宽近五米的不大不小的河流,夏天雨水丰沛的时候,河水最深处能达到一米半,小河清澈见底,绕村蜿蜒而行,在盛夏时节,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穿村而过,就是连绵的山包,几个孩子向山上望去,看见山脊处是蜿蜒的长城,山坡上还开满了各色的野花,两个女孩儿见了花,开心地朝着山上跑去,靳北疆在后面追着喊:“慢点,小心,山上碎石多,路滑。”

山虽不高,但是地形奇特,南面平缓,北面却是百丈悬崖,锋利陡峭,站在上面,往下一看,恐高的人会被吓得瑟瑟发抖。不过几个孩子都没这毛病。爬上山后,都新奇地向下望,惊叹造物的奇妙。

靳北疆爬上敌楼最高处,四下望去,但见群山叠峦,敌楼相接,蜿蜒曲折,颇为壮观。再极目远眺,山接云云环山,云山相接,深不知处。

人在山顶,城在脚下,一股豪迈之气顿从胸腹处升腾而起,他将双手打开放到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喊着:“呜呜呜呜……”

鲁大江也学他的样子,喊着:“嗷嗷嗷嗷……”

两个女孩子在山上采了很多不知名的野花,手里拿着才刚爬上敌楼,看见他们两个的样子禁不住笑。

靳北疆回头看见她们的笑脸,赶紧拿起相机“咔咔咔”地连拍了好几张。

西洋从北疆手里接过相机,也给大江和北疆拍了一些照片。

此时,敌楼下有一个村民跟他们打招呼,嘱咐他们不要乱动城墙砖,几个孩子点头答应。

靳北疆请这个村民大哥给他们几个拍张合影,村民答应着健步上了敌楼,给孩子们拍了几张照片,并再三嘱咐不要乱碰乱动。北疆跟他聊了几句,知道他姓张,祖上是戚继光部下,自发守护长城,几个孩子都对他心生敬佩。后来这位张姓大哥成为清北野长城的著名民间守护人,享誉国内外。

在张姓村民的带领下,孩子们抄了平缓的近路下山,来到山坡下,几个孩子跟村民张大哥辞别后,便到河边找了棵大槐树,在树荫下平整处,铺了块儿大塑料布,然后或坐或躺在上面休息、吃东西,聊天。

时间慢慢过去,靳北疆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望着西洋的背影出神,可是等西洋一回头,他又将眼睛挪开了。西洋敏感,觉察出他心里肯定有事儿,可北疆哥哥不说,她也不便问。

休息了一个钟点,日头逐渐偏西,鲁大江提议赶紧回家,下午还得去海边泡水呢。

几个孩子起身往回骑。回去的道路较好走,来的时候上坡多,回去的时候大部分路段都是下坡,比较省力。

大下坡的时候,杨西冰骑得特别开心,有时候甚至撒开车把,双臂做小燕飞状,气得两个哥哥训她,杨西冰便回头冲他俩做鬼脸,搞得两个男孩子也没脾气。

一个钟点后,孩子们就回到了古城区。先将扬西冰送回姚家,然后大江他们三人才回到鲁家。

刚进文轩街,就见苏蔓蓁在鲁家小院门口正急得向街口处张望,还没等靳北疆骑到院门口,她就着急地大声说:“你爸妈让你赶紧去人民医院,你爷爷他……”

她没说下去,靳北疆脸色陡然变了,也没顾上跟西洋和大江打招呼,回身飞车朝医院而去。

到了医院急诊处,见到市委老干部处经常来家里的小岳姨正在门口等人,神色凝重,她看到靳北疆马上跟他说:“赶紧进去。”

靳北疆定了定,推门进了急诊病房,一进门就看到爷爷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父亲靳胜看到他,低头对着靳老爷子耳边说了句:“北疆来了。”

老爷子艰难地点点头,微扭过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北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要去, 找你,奶奶去了。”说完,嘴角努力牵出了一个微笑,阖上了双眼,安详地走了。

屋里传出来压抑的哭泣声。

两天后,遵照靳正德的遗嘱,追悼会开得很低调,只有市里一定级别的领导和靳正德的朋友及亲属到场。

鲁家一家能来的也都来了。

本来这个追悼会鲁家并不在受邀之列。但是,鲁伯仁听说后,给靳家打电话坚持要来,靳胜开始没答应,鲁伯仁干脆就一屁股坐在自家地上,拿着电话要找靳北疆,说如果靳家不让他来,他就不起来了。

靳胜莫名其妙地看看靳北疆,靳北疆苦笑了下,心想:原来鲁大江爱坐到地上耍赖是有家传的啊。

北疆也怕不让鲁老爷子来,他一急还会再次犯病,便跟他爸爸说还是让鲁家来吧。就这样,鲁家全家除了鲁钢都来了。

北疆的眼睛已经哭肿了。来宾们瞻仰遗容的时候,他跟父母并排站在大厅一旁,跟所有来的人一一握手答谢。到西洋的时候,西洋眼里含着泪懂事地紧紧握了握北疆哥哥的手,还用食指在北疆手心里挠了挠。北疆懂她的意思,是让他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哭坏了,他冲西洋点了点头。

从殡仪馆出来,鲁家人除了谢海棠还在抽抽搭搭地哭泣外,都很沉默。

西洋第一次看到身边的熟人离去,她觉着,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可能昨天还是这个世界的人,今天就不在了,而且,再也见不到了,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超出年龄的感慨,世事真无常。

回到家后,她默默地坐在钢琴前,反复弹奏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琴声中的悲怆感愈发浓了。

一周后的一个晚上,靳北疆来到鲁家,鲁家就鲁老夫妇和西洋在。靳北疆给鲁家带了些北京特产作为答谢,说是父母让带的。苏蔓蓁和鲁伯仁推了半天也没推掉,只好收下了,心里感慨,如果所有的共产党员都像靳正德一家这样,那共产党将是无可战胜的。

西洋正在客厅里,看见陡然憔悴、瘦削的北疆哥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扬起小脸,一双大眼睛悲伤又同情地看着北疆,然后她轻悄悄地走到北疆旁边,拉起北疆的手,用小手指头在北疆的手里挠了两下,咬着下唇不吱声。

北疆跟鲁老夫妇打完招呼,便拉着西洋上楼去了。

进到西洋的小屋内,北疆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木盒,打开木盒上面的抽板,盒内有两个暗格,一个暗格内放了一个用子弹壳做的天安门模型,另一个是子弹壳做的飞机模型。

西洋笑了,喜欢地拿在手里,轻轻抚摸着。

北疆看到她开心,也就笑了,沉吟了一会,他似乎有话对西洋要说,又不好开口,西洋看出来了,就说:“北疆哥哥,你有事就说吧。”

北疆咽了下口水,慢慢地开口道:“洋洋,小妹,我明天就随爸妈回北京读高中了,以后,可能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不过,将来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回来看你的。”

看着西洋那双傻傻地望着他的大眼睛,他又肯定地说:“你放心,我将来肯定会回来看你的。我说过,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西洋听到这话呆了会儿,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滴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北疆不忍再看,便别过头去,静默了会儿,他回身来抚了抚西洋的头,压抑着情感说:“你好好的,我去你哥家看看。”

然后,头也没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西洋大声地哭泣声。

靳北疆心里难受,下了楼,也没跟鲁老夫妇打招呼,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一路飞快骑到大江家,跟大江说明了情况,大江出奇地沉默,最后,叹了口气,说:“咱俩再去海边打一架吧。”

北疆苦笑着回了句:“你肯定还打不过我。”

两个人说着又去了虎滩假山后第一次打架的地方,摆开架势,打了起来,过了二十多招,最后北疆一个大背跨将大江摔倒在地上。

大江躺在地上不起来,北疆也没说什么,就坐在旁边等着他。过了不知多久,大江爬起来,抽了下鼻子说:“放假你就回来啊。要不我就去北京看你,反正离得也不远。”

北疆也起来了,浅笑了下,说:“一定。”分手的时候,北疆对大江一字一顿地说:“你,一定得给我照顾好西洋,如果西洋少了一根汗毛,我回来找你算账。”

“放心,他是我妹妹。”

两个孩子对击了一掌,各自离去。

第二天上午,遵照靳正德老先生的遗嘱: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靳胜将市委大院的房子钥匙交给了大院管后勤的小齐,提着靳正德留下的一个柳条包,带着妻子和儿子上了吉普车准备回北京。

车刚出市委大院门口,北疆就看见大江和西洋正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他马上叫爸爸靳胜停车。

靳胜停车后,北疆从车上下来,向两个小朋友跑去,西洋和大江也跑了过来,西洋从背后背的一个大包里拿出来一幅油画内框,是一幅西洋正在给北疆画肖像画的油画。

北疆看着眼睛红肿的西洋,问:“你,画了一个晚上?”

大江马上回道:“你一走,她哭了会儿就开始画,一晚上都没睡觉。”

西洋揉了下眼睛,牵了下嘴角,说:“终于画完了,我还怕赶不上呢。”

北疆接过来,胸中一股强烈的情感涌到喉咙口,他用力咽下去,想抱抱西洋,又觉着西洋现在大了,不方便,便用手抚了抚西洋的头说:“小傻瓜,赶紧回去睡觉。”

西洋听话的点点头,说:“北疆哥哥,你一定回来看我。”

“一定,拉钩。”

两个人又像从前那样拉钩,对碰了下拇指。

前面,靳胜已经开始按喇叭了,大江和北疆抱了抱,相互在对方肩膀上捶了一拳,就此分别。

上车后,北疆回头看了眼,便将头扭回来身子靠在后座上,闭上双眼不吭气。

车已经开出去有百米了,靳胜忽然将车停下,说:“北疆,你下去看看,那个小女孩一直在跟车跑。”

北疆忽地坐起来,回头看,正看见西洋边哭边追车。

他一个回身,马上开车门,跳下车,冲西洋跑过去,西洋跑过来一下子就扑到北疆怀里,抽泣着说:“北疆哥哥,你一定得答应我回来看我,不能骗我。妈妈走了,爸爸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了。呜呜呜……”

北疆把西洋抱紧,心尖处一阵阵抽搐着疼,他轻抚着西洋的头发,说:“你放心,我一定回来看你。谁不回来谁是小狗。”又轻柔道:“别哭了啊,再哭就变成丑丫头了。”

大江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了上来,看到这一幕,心里也难受,便别过头,使劲眨着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抱了一会,北疆把西洋慢慢推开,弯下身子,掏出手绢给她轻轻擦去眼泪,说:“别再追了,如果太晚了,天黑前哥哥和叔叔阿姨就赶不到北京了,黑天开车比较危险。听话啊。跟你大江哥哥回去。”

“嗯,让叔叔开车慢些,注意安全。”西洋啜泣着说。

大江把西洋揽过来,两个人看着北疆头也没回地上了车。

北疆上车后,一直斜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不说话,江彧秀回头看了儿子好几眼,儿子一直都是这个姿势。她若有所思地不知道想些什么。

开出去一段时间后,快到拐弯处,北疆才扭回头看,他看到远处有两个小人影儿,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两个小点儿,他这才回过头来,心里说:洋洋,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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