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野梦没有再回客栈，而是住在林家小哥的小院中。

这个不大的小院里，林家小哥竟然还特意留了一件空屋出来。当晚，野梦就是睡在那个空屋里。

入睡前，或许是太久没有人在这里留宿，林家小哥邀请野梦一起坐坐喝杯酒，两人便晒着月光坐在院中闲聊。

“林杉，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害怕么？”野梦望着四周被月亮洒上一片银辉的深林，问道。

朱果镇本就坐落在偏僻的地方，这个小院又是孤零零的落在朱果镇的尾巴上。天色稍晚，四周就满是风刮过树梢的呼呼声。野梦听着，只觉得满耳的孤单。

“晚上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确实是有点害怕的。”林杉闭眼躺在躺椅上说道，“特别是下雪的时候，这里安静得能听到雪落到地面的声音。那种时候，你会产生一种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的错觉。”

“那你为什么不走呢。明明一个人住在这里，却还特意收拾处一件空屋。”那个房间一看就知道是一直有人打扫的，还留着不少小孩子的玩具。“你留着那个空屋是在等谁？”

“等我妹妹。”林杉说道。他微微睁开眼，带着酒意的目光愣愣地看着野梦说的空屋子。

那间空屋原本一直沉浸在夜晚的黑暗里，可是今天因为野梦会睡在里面所以此刻房间里点着一小盏油灯。昏黄而又明亮的灯光，让林杉恍惚间觉得这个房间终于等回了它的主人。

“我八岁那边带着妹妹进山看小河，不过一扭头的功夫，妹妹就不见了。家里人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镇子里的人都说我妹妹肯定是在山里迷了路，找不回来了。”林杉低声道，像是说给野梦听又像只是单纯的在自己回忆过去。

“可是我爹娘怎么都不肯放弃，就是一直留着这个房间。说以后哪天妹妹回来了，能有自己的房间住。”林杉说着自嘲一声，“我妹妹走丢的时候也不过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一个人在山里活下来。其实我也知道，我妹妹应该是回不来了。”

野梦没有出声。他看得出来，虽然林杉口口声声说自己妹妹是活不下来，他却依旧在父母离世之后替妹妹留下了这个房间。

山里的风每到夜晚总是凉飕飕的。

林杉酒量不好，几口酒水下肚脸上便红了大半。原本就没穿多少衣服的两人被路过的风一吹，齐刷刷的打了个寒噤。

“夜深了，我先回房间休息了。”林杉将自己杯中残余的酒液一口喝光，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往房间里走去。“明天还要早起，你自便吧。”

野梦唔了一声，只是侧着脸目送林杉进屋。没过多久，房间里就隐约传来鼾声，显然林杉已经陷入梦乡。

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杯，野梦将杯子放下伸了个懒腰。

“灵师，离开这里。”一道矮小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樱桃树梢。

野梦抬头看去，那是一个两眼无神，穿着过时花色衣服，头上还带着两朵绢花的小姑娘。

不，不是小姑娘。那只是有着似人外形的灵而已。

“这些樱桃果然是灵在捣鬼。也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居然让自己变成了这样。”

“被后来者改变自身，你这样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面对这个长得和小姑娘一样的灵，野梦收敛了脸上原本的笑意。

那个站在树梢的灵只是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上的野梦，发觉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它再次开口了。

“讨厌的家伙。”

“有了自己的意识，还知道了喜欢厌恶。是因为这个被你融合的小姑娘的缘故么？”野梦看着它。“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就是林杉的妹妹吧？”

不喜欢的东西一直缠着喜欢的东西。小姑娘眨眨眼，原本显现的身形渐渐变得模糊。

“想走？这么快就走，不如留下来再陪我聊聊天吧。”野梦将腰上挂着的一个小荷包取下来放在自己酒杯中。

小小的荷包碰到杯中残留的酒液瞬间被浸透。

也不知道那荷包中装着的是什么东西，荷包被浸湿的部分眨眼间就冒出大量白蓬蓬的雾气。那些雾气慢慢悠悠飘到半空中，而后在某一瞬间就像闻到猎物气息的捕食者一般，拉长自己的身躯像丝带一样缠住小姑娘的腰。

“这是什么。”小姑娘自从成为半灵之后，再也触碰不到这世界上的任何花草鸟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种雾气给拉住，在慌乱中就被白雾拉下树枝落到地面。“放开，放开。”

奈何那些雾气虽然将她从树梢拉下，可自身依旧软绵绵的。小姑娘锤下去，就像是锤进了软绵绵的棉花团一般，半点使不上力。

野梦将酒杯中荷包拿出来挂回腰带上，离开酒水的荷包不过瞬息就干透，半空中好像还传来极小一声尖啸。

“没关系的。这些不过是你的同类而已。”野梦轻轻拍了拍小荷包，“这些酒灵只要被液体浸湿就会从香石里跑出来，最喜欢缠着自己的同类。灵师们喜欢用它们来寻找隐藏起来的灵，酒灵无害，缠上去很快也会像普通雾气一样散开。”

说话间，小姑娘身上缠着的那些白雾果然依野梦所言尽数散去。

“那么，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野梦弯下腰，看着坐在地上的小姑娘。虽然是问句，可小姑娘能察觉出对方没有半天询问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被形势所逼，小姑娘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条河。很漂亮的，发着温暖黄光的河。河在离我很远，但是又很近的地方。”

“一开始，我坐在河上不能动，觉得自己很重，很重。有一天，我听到河里有声音，然后我试着喝了点河水，再然后我就丢了自己重的那部分，顺着河走出来了。”小姑娘表述得很吃力，但野梦知道她没有撒谎。

“你说的那条河，就在这里。对吗？”野梦问道。“你一直呆在这个小院里对不对？”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能看到那条河，有时候又看不到。丢掉重的那部分之前，我偶尔还能摸到一点点河，后来就摸不到了。我喜欢这里。”

“你一直呆在这里，不是因为这里也有河？”野梦觉得有些奇怪，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因为喜欢林杉？”

小姑娘沉默了。显然她并不知道野梦说的林杉是谁，或者说，她还没有人类这一定义在她初生的意识中。

房间里的鼾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野梦听到他身后传来林杉的声音。

“灵师，你在和谁说话？”说话的声音很清晰，不像之前含糊不清。显然，林杉此时已经醒了酒。

月光下，野梦站在酒桌旁，那个半灵的小姑娘就坐在离野梦不远的泥地上。

可是林杉只能看到野梦，看不到地上那个小姑娘。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和他妹妹失踪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