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大巴掌脸上，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不修边幅，身穿邋遢麻衣，一副路倒样子的家伙就是织造状元程笙！

王自达叫道：“不可能，我师父极为爱洁，平日里只穿一袭胜雪白衣，稍有玷污便整件烧掉。哪是你这等又脏又臭的腌臜汉子？况且我师父十指如青葱，最是好看，你再看看你的手，算什么东西？”

高个哈哈大笑：“程笙，你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一个有趣的徒弟？又什么时候白衣胜雪、十指如葱了？”

大巴掌也笑了。

恰在此时，织女楼的老板万掌柜闻讯而来。一见大高个就像条狗一样迎了上去：“唐大匠，唐三爷，您怎么来了？”

高个疑惑地看看万掌柜：“你认识我？我在此地厮混时掌柜还是你爹呢。”

万掌柜谄笑道：“小的前年在上海番商会上见过您一面。您能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

唐大匠？苏松百工之中，姓唐的大匠就只有上海的“一瞬千线”唐参了。别人能骗人，万掌柜是肯定不会骗人，这么说这珠光宝气的大高个真是唐参？

“路倒”们震惊了，待到稍稍缓过神，突然意识到：既然他是唐参，那大巴掌就是.......程笙？织造状元和探花都来了？

“路倒”们沸腾了，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这个说要拜师、那个说要签名，中间不知道踢倒了多少桌椅、踩碎了多少碗碟。

程笙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果然立刻就没人说话了。

“今日我三兄弟在此小聚，本是追忆往昔，没想惊动大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打扰了大家喝茶，实在是惭愧。”程笙笑嘻嘻地说，丝毫看不出是传说中的“采云仙匠”。

“没想到程大匠如此平易近人.......”

“今日得见两位，真是......等等，三兄弟？”

只见绿袍织户从角落里走出来，狠狠锤了唐参一拳：“好你个唐三，竟敢让我们等这么久？”

那边老许惊呼一声：“老师！”

老许的老师，莫不就是万成手孙旺？好家伙！三鼎甲齐聚！就是当年越纹绸缎坊过年团拜的时候也没有过的事情。今天竟然在这下等织户才来的织女楼里发生了。路倒们再次沸腾了，尖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有几个身体瘦弱得竟然激动得昏了过去。

等到众人平静下来，程笙才说道：“今日之事，实在是我好奇心过胜引起的。这样吧，今天大家的花费，我请了。”

“程大匠万岁！”路倒们又欢呼起来。

“不过呢，我还是要再次声明，我没有徒弟，起码现在没有。”

王自达早就瘫坐在在地，面如死灰。仿佛能感受到无数鄙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像是利箭一样射来，把他钉得千疮百孔。

“我也没有这种徒弟！”孙旺指着老许冷声道，“打着我的名头在外离间我和程兄的关系。此等歹毒心肠怎可留在门下？以后不许你自称我的弟子！”

老许顿时脸色煞白，哭天喊地地跪地求饶。

孙旺不为所动。倒是程笙笑嘻嘻道：“你我交情，何惧流言？他也不过是想招揽名气罢了。不知者不怪，你就饶了他吧。”孙旺不肯，程笙又再三劝说，他才勉强答应，还是降老许为记名弟子。

老许自然是千恩万谢，朝两人磕头。程笙说：“你根基扎实，只要不走偏，日后必有一份成就。不过另一位嘛......”

老许有意巴结程笙，又和王自达有仇，便随声附和：“此人连布都织不好，竟敢冒充程大匠弟子，该死至极。不如我们将他挂上业内黑榜，让他卖不出一匹布去！”

王自达闻言连忙捣蒜一般磕头：“程大匠，我该死，我猪油蒙了心，我不是人，只求您大发慈悲，给小的留一口饭吃。”

程笙摇摇头：“能模仿我四五成的神韵，也算是你心思巧妙。老许啊，有句话我说了你不要不爱听。西方有一位大工匠曾说过，一个人的成功是靠一分的灵感和九十九分的汗水，但那一分的灵感才是最重要的。基础差可以练，没灵感却是谁也救不了。此时他不如你，可是他夯实基础之后你不如他远矣。”

唐参本不愿搭理这些路倒，闻言却道：“自九年前程兄织出第一匹采云锦以来，模仿者如过江之鲫，可是你的神韵却是最好的，可见有些天分。”

孙旺嘴上不说，心中却又骂老许蠢笨如猪，说话不看场合和身份。

程笙有对王自达道：“我三人也是从‘路倒’过来的，深知‘路倒’的不易。因此平日里也愿意提携后进。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承诺：若是你一年内能练好基本功，织出一匹刚才那样的合格锦缎，我便收你做弟子。如何？”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那些鄙夷的眼光全部转为艳羡。那可是程笙程大匠的收徒承诺！这小子当真是因祸得福了！

王自达听了，喉头一酸，眼泪在眶中打转。心中有千言万语，可舌头却像打结一样，半分也吐不出。嗫嚅半晌，索性狠狠把脑袋磕在地上，咬着牙嘶吼道：“必不负您的期望！”

话音刚落，织户们蜂拥而上，掏出自己的作品请程笙考校。程笙笑着拒绝了，又不顾众人挽留，与孙旺、唐参一起离开。

只留下恍若一梦的织户们，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愿回头。

尤其是万掌柜，忽地一拍脑袋：“三鼎甲齐聚我的织女楼，这下发达了！”

三人另找一个不熟悉的酒楼要了包间坐下。此才是商量正经事的地方。

程笙先道歉：“咱们又是三年没见，此次我把地方定在织女楼，原是想凭吊过往。没想到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实在抱歉。”

孙旺笑道：“哪里的话。白白看了一场如此有趣的大戏，还要感谢程兄呢。倒是程兄，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如此朴素，实在难得。”

“好了，你们就别客套了。”唐参开门见山地说：“有一件事你们知不知道？越纹绸缎行大换血，老马家五少奶奶空降，把齐典和他手下五大金刚全都赶走了。听说还要改工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