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马台的秋季干燥而多风，满城的樱树在花季之后就变成了普通的树木。

秋和冬永远是邪马台甚至八柱天之比最让人意兴阑珊的季节。

天狗吼走了太阳，日下西方，月亮逐渐明亮，满天的黑色就像天狗黑色的身躯，将唯一的光月亮团团包围，虎视眈眈。

在八柱天之比的传说中如果哪一天月亮不见了，一定是被天狗吃掉了。

下野，圆家的茶凉了。

圆还在不停的给自己添着，因为虞喝饱了，有客人在自己和妹妹不喝太多才好，但是凉了更没人喝了，就浪费了，圆就自己自顾自的添，自顾自的喝。

“天黑了，有蜡烛么？”虞终于又说了一次话。

“我可是灯油都买不起。”圆咧了咧嘴。

“烛台应该有吧？”虞取出来一根蜡烛，一只火镰，一颗火石和一团火绒。

濑想了想，跑去了屋外。

虽然比较少用，但是也有，特殊的时候也是要用一些灯油的，这台子估计也能用，但大多数时候用不到，因为灯油实在太贵了。

等到她拿着东西回来，虞就放上蜡烛，用火镰打着火星。

火镰的声音和火星在黑暗的茶室里有节奏的呼应着。

蜡烛点燃的时候三个人的脸都已经能看清了。

“圆。”虞看着那根蜡烛，收起自己的火镰。

圆转过头看向他。

“想知道他们去哪了么？”

圆没说话，他当然知道他们是指谁，他也没戏剧里那么表现的肝肠寸断，所谓生育之恩，生而不养，他如果再见他们估计想试试干煸人肉，碳烤人鞭，人皮饭团，之类的。

不过大概率会因为不熟和陌生下不去手，然后就当做从没见过，擦肩而去。

“所以你跑不掉的。”虞说，“如果你不在神社跟着我，或许你会做普通人，当一辈子犬神人，衣食无忧，死爱面子，娶妻生子，偶尔攒攒钱带着妻女去看看花火，郁闷的中年路过居酒屋还会买上一壶烧酒，吃两个团子，再默默的回家。”

圆看看他：“今天是你话最多的一天。”

“人压抑久了总会多两嘴，”虞看了看天井上的月亮，“你知道我们神社供奉的神灵是什么？”

“桂见食光神社，供奉的神灵是青鹭神，传说中高天原八百万神明中的一员，有光亮才有黑夜，有黑夜才有光亮，青鹭神掌控着黑夜中的光，我国六大神社的神灵所统治的大部分都是夜与月，”圆思索了一下，“起码在神社这些年我听到的是这些。”

“你了解妖怪么？”虞继续问。

“不多，”圆摇头，看了看濑，“妹妹知道很多，你见过的，她房间里全是关于妖怪的小书。”

那些东西是濑唯一的爱好，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只喜欢研究那种东西。

书是值钱的东西，家里的茶都比不上那堆书。

只要濑喜欢就行。

“邪马台是八柱天之比十一国最东边的国家，东临谶海，西北被渡岛国包围，南方夹着若狭国，每个国家都有神社，神社是朝廷的，但不受天皇直辖，人人都说神社有实权，你可知道这个实权是个什么权？”

圆想了很久，没说话，小时候虞也经常教圆一些东西，濑在旁边听着，当然也听虞讲过政治，朝事，但这些东西似乎和神社搭不上边，朝廷集权，掌民生，坐江山，幕府掌兵权，坐边疆府，而神社作为这两个之外的重要行政单位，圆觉得他没有权力能分到。

民，兵，是根，而神社管什么？管神明么？

扯淡。

“神社手里握着的是兵权。”虞平平淡淡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神社没兵啊，没有武士，神官不在城门，不在皇宫，也不在边疆，哪里来的兵权？”

“你以为天皇为什么敢把兵权交给幕府？要不是神社在，他江山都翻了个天！这是制衡之术，帝王之术，哪怕只是小小的朝廷，也不准哪一个官员一派独大，门生遍布朝野，这就是规矩。”

“神社拿什么和幕府制衡？跳大神么？”

“对啊，就是跳大神，”虞笑了笑，“握紧烛台。”

濑在一边看着，整个对话像是和她无关一样，她只能在一旁听着，小时候虞和圆说话的时候她也是如此。

“你想抓就也抓上，我带你去看你从小到大一直想看的东西。”虞对着濑说。

濑迷迷糊糊的把手也摸了上去。

圆的眼睛黑了，在蜡烛熄灭之前他看到虞变成了一个怪物。

这个怪物，整个人像透着青色火焰看着的东西一样，扭曲，透明，随着风扭动着，就像桌子上的那盏烛火一样。

蜡烛就灭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灭了没有，只知道眼前黑了。

当黑暗渐渐消失的时候，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黑暗。

这种黑暗清晰无比，没有光，但是能看到一切。

圆以为到的是皇宫。

但是想了想不太对，据说皇宫是有武士的，灯油很多，每天晚上都续着灯笼，那也是邪马台唯一没有黑夜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豪华，但是满目疮痍，楼宇倾塌，残垣断壁。

即便被毁的不成样子它的颜色还是那样瑰丽，满地的石土也可以看出它曾经是多么的雄奇。

除了这一片之外，四周都是原野，黑色的草，黑色的土壤，举目无天地，四下无人烟，上不见日月，下不见河川。

飞禽无见于天，走兽不现于地。

圆似乎忘掉了虞和濑，往宫殿走了走。

他所走过的建筑拔地而起，像高天原的八百万神灵拨弄了手指，玩起了拼图。

他身后金碧辉煌，身前废墟茫茫，直到走到尽头，回头的时候。

圆看到这片建筑已经恢复了原样，不见半分沧桑，没有一点伤痕。

俨然像是一座奢华的神社。

诡异的月光从没有月亮的四面八方钻过来，扭动着，遮去了他的全貌，只剩下一个门户。

一个本来已经破碎的牌子，圆的视线越过鸟居，穿过布满石灯笼的参道，落在上面。

和八柱天之比的字不同，但是勉强能看懂两个字，是有一些相似的。

那两个字是食夜。

食夜神社？圆所听到过的六个神社里没有这个名字。

圆小步走过鸟居，步上阶梯，参道两旁摆着十个石灯笼，手水舍也在，末社、摄社、社务所、拜殿、本殿，末殿供奉着与本殿神明没有交情的神明，摄殿供奉着与本殿神灵有深厚交情的神灵，社务所给予祝福，绘马，护身符，拜殿参拜神明，而本殿是神明休息的地方，是禁止入内的。

只是和圆自己所在的桂见食光神社不一样，这里没有币殿，没有神乐殿。

圆试图往拜殿走，比本殿小了一圈，在本殿的前面，参道的尽头。

他路过后参道两旁的石灯笼燃起了火苗，又熄灭。

就在圆的手放在门上，准备推开拜殿的时候，他眼前黑了下去。

注①：火镰：古代打火工具，和火石一起使用能出火花，用于点火，贵族们也喜欢把它挂在身上当做装饰，外表越华丽越彰显身份。

注②：花火：烟花。

注③：居酒屋：小酒馆。

注④：烧酒：一种平民喝的很廉价的酒。

注⑤：渡岛国、若狭国：取自日本古国名称。

注⑥：幕府：国家兵权行政单位，武士们在此任职。

注⑦：鸟居、参道：神社中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