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今天进宫，是要跟李世民讨论一下朝政上的事务，忙完了公务之后，就打算顺路去东宫，看一下他的太子外甥。可到了东宫弘教殿，却被王福来告知：太子与吴王去长安东市游玩。于是，长孙无忌便打算等李雉回来。谁知等着等着，等到了天黑，皇宫眼看着要下门禁了，还不见李雉回来，长孙无忌急了，正打算亲自到东市去找人。没想到刚走到东宫门前的广场，远远就望见了李雉带着权毅，一脸兴奋地走进了宫门。

赶紧躲到一边，长孙无忌打算听听，他的太子外甥到底在跟那年轻的千牛卫说的什么，说的那么兴奋。这不听还好，一听李雉与权毅的谈话内容，长孙无忌的火马上就上来了！他一把拽住了李雉就去了太极宫，面见李世民。

跪在太极殿寝殿内室的一个墙角里，面对着墙壁，李雉的膝盖被硬邦邦的地板硌得隐隐生疼。幸亏了这里是李世民寝殿的内室，是放着李世民的床榻的地方，所以，整个内室都被一个一个的暖炉烘得暖暖香香的，要不然，这春寒料峭的，直接跪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板上面壁思过，那可真够李雉受的了。

虽然膝盖被硌得隐隐生疼，但李雉还是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寝殿外厅的动静。一墙之隔，寝殿的外厅，是李世民日常批阅奏疏公文的地方，时不时地，他也会在这里召见一些大臣。

此时，长孙无忌正跪坐在书案的旁边，一脸严肃地对李世民说着他的长篇大论，内容无非就是太子身为储君，是为国之根本，要端正言行，要为天下人的表率之类的老套路。不过，李雉却能听出，长孙无忌就“太子言行不当”巴拉巴拉一大通，可这话里话外，有意无意地却有把节奏往吴王身上带的迹象，只是李世民默不作声，没有接茬，长孙无忌作为臣子也不好直接就把话头往吴王身上扯。

可最让李雉心里打鼓的，也就正是李世民的默不作声。因为被罚在寝殿内室里面壁思过，李雉看不见李世民在听长孙无忌抱怨时的表情，所以，他真的吃不准李世民的沉默，是一个阿耶对儿子的宽容，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报时的更鼓响起，这是皇宫下门禁前的最后一通更鼓。长孙无忌似乎仍是气愤难平，但碍于宫规，他不得不起身告退。李世民这时才开口，好言抚慰了长孙无忌一番，并让王顺亲自送他出太极殿的殿门。

“郎君，郎君。”

李雉正对着墙壁提心吊胆地发着呆，听见有人在旁边叫自己，回过神来，扭头一看，是笑得一脸和气的太极殿总管，王顺。

“王阿翁，有什么事吗？”

“郎君，大家召你。”

“哦，哎呀……”李雉刚想站起来，腿就因为跪得太久而发麻使不上劲，一下没站稳，跌坐到了地上。

“哎哟，郎君，跌疼了没有啊？”王顺赶紧上去扶起了李雉，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宦官也迅速跑上前去帮忙。

“没事没事，就是跪得久了些，腿有些发麻。”李雉在王顺和两个小宦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轻跺了两下脚，又伸了伸腿，缓了缓，感觉好些了，便推开了王顺他们，试着迈开步子，奈何步履还有些蹒跚。王顺见状赶紧上去搀住，李雉仍旧推开了他，自己站着又缓了一会儿，等腿上麻刺感消退得差不多了，才随着王顺去见李世民。

走到寝殿的外厅，在书案前不远处，平时臣子们奏事的那个位置，咬着牙，再次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抬起头，李雉小心地观察着李世民的脸，发现那上面并没有一丝怒气，反而有些许的笑意。

“冷吗？”李世民开口问李雉，嘴角已经开始微微上翘。

吃不准李世民嘴里问出的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李雉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愣在了那里。。

看见李雉一副“闯了祸的孩子怕挨骂”的样子，李世民终于忍不住笑了，他掀开了盖在腿上保暖的那一大张熊皮被子的一角，对李雉招了招手：“过来吧，暖暖身子。”

唐朝的第一男神对自己露出了如此溺宠的表情，李雉都不用王顺扶他起来，嗖地一下就钻到了李世民的身边：“嘿嘿，谢阿耶。”

李世民笑着把熊皮盖到了李雉的腿上。李雉不仅在熊皮被子底下把还有些发麻的腿伸直了，还把腿蹭到了李世民的腿边蹭暖，手也得寸进尺地，伸到了李世民身上那件狐绒大氅的袖角下去取暖。

“去去去，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李世民嘴上这么说着，但却并没有真的推开李雉，只是由着他靠在自己身上蹭暖。而李雉则更是厚着脸皮，嘿嘿嘿地笑着，越靠越近。

太极殿总管王顺，很适时地送来了李雉的那件貂绒裘，还有一个暖热适中的手炉。等王顺把手炉放到李雉的怀里，再帮李雉披好了貂绒裘之后，李世民便对他吩咐道：“去告诉王福来，就说太子在朕这里，平安无事。”

“是，老奴这就派人去。”

等王顺躬身退下之后，李世民便对李雉说：“给朕讲讲吧，是怎么跟别人打起来的？”

李雉刚刚稍稍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敛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小心地回答道：“额，当时，雉奴和三哥，还有权毅和王岁，正在雅间里喝酒听曲子，突然就有个大腹便便的胡人，带着六个昆仑奴，扯着那里的掌柜就闯了进来，还……”李雉顿了顿，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才继续说：“那个胡人，他还把雉奴当成那个教坊里新买来的……‘面首’……”

脸上的笑容没了，李世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用拇指和食指，左右抹了抹嘴唇上的两撇胡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问李雉：“你和恪儿，当时有没有表明你们的身份？”

“没有没有！”李雉赶忙摆手又摇头，“那个胡人指尖还没碰到雉奴，就让权毅一拳揍飞了。那胡人嘴里的四颗门牙都让那一拳给打断了，他的手上的两根手指也让权毅给掰断了。然后，他带来的那六个昆仑奴就冲了上来了……”

听到这里，李世民的脸色缓和了许多：“那后来呢？”

“嗯？”

“朕是问你，后来怎么样了？打赢了没有？”

见李世民这么问，李雉知道，他不会因为今天的事责罚自己和李恪了。李雉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能彻底放下了，便笑着对李世民说：“打赢了打赢了。权毅，还有三哥的贴身扈从王岁，把那几个昆仑奴打得全都倒地不起，那个胡人也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似乎又回来了，把注意力又重新放回到书案上，那些未处理完的公文和奏疏上，同时，还不忘用一个阿耶的口吻对李雉叮嘱道：“往后在外面跟人打架，赢了就好，用不着私下里嚷嚷。还有，要学会控制自己，喜怒不可轻易形于色，心里所想所感，不可被别人看透，记住了吗？”

“是，阿耶，雉奴记住了。”

或许是因为父子间亲切的交谈，既放松了心情又缓解了疲劳，李雉静静地在李世民的身旁坐了一会儿，便又想到了一个新的话题，这也是他在穿越之前就非常感兴趣的，一件关于李世民的轶事。

“阿耶，阿耶。”

“嗯？”李世民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些公文和奏疏上，是不是的还会拿起蘸着朱砂的笔，在上面画敕，写批示。

“阿耶，你的乳名，是不是叫‘二凤’啊？”李雉坏笑着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李世民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过身来，有些惊讶地望着李雉：“谁告诉你的？”

“雉奴猜的。”李世民脸上的表情让李雉更是玩心大起。

“猜的？”

李雉用力地点了点头：“阿耶你看啊，雉奴出生的时候，已经是贞观年间了，阿耶也早就已经大唐的天子了，就连祖父高祖也不会再唤你的乳名了，其他的人又怎么敢无端地跟雉奴讲起阿耶的乳名呢？”

李世民用鼻子轻哼了一声，嘴角微微地上翘：“那你是怎么猜到的？”

“嘻嘻，阿耶，你的乳名真的叫‘二凤’啊，难怪阿娘会唤儿‘雉奴’。”

“放肆”李世民的语气中透着溺爱，“朕是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春节前，不是要大扫除嘛，雉奴就去整理了一下丽正殿里，保存着的那几箱阿娘的衣物，在其中一个箱子的箱底，找到了一个檀香木做的小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是用黄绸子包着的一条汗巾。汗巾是素面的，看那颜色和样式，应该是男子所用之物，汗巾的一个角上，用红色的丝线绣着‘二凤’两字。阿娘与阿耶年少时便成婚，夫妻恩爱，别的男子所用之物，是断不会被阿娘如此珍藏的，所以，雉奴便断定那汗巾是阿耶用过的。而，凤乃是雄鸟，阿耶又是高祖与太穆皇后的第二子……”

“哼，就你机灵。”李世民背靠着凭几，伸手去轻轻地刮了一下，李雉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鼻子，脑海中，却想起了当年，在高士廉府邸的花园里，初次遇见长孙氏的情景。温婉动人的女孩，眼波流转的眼眸，嫣然一笑，一下就扎进了他的心底，一阵悸动，尚还懵懂的少年心底，泛起了层层涟漪。

“阿耶，阿耶，再问你个事儿呗。”李雉见李世民高兴，便大胆地扯着李世民的袖子，进一步撒娇，“那个，李詹事跟雉奴说过，阿耶年轻时，外出征战，驻扎之处，常有当地的贵家小姐来给你送衣物和点心，是真的吗？”

“你听他胡说！”李世民很想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但嘴角还是禁不住往上翘，双颊好像还微微泛红。

“哈哈哈……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呵……”李雉捂住了嘴，放肆地笑着，笑得很是欠揍。

看着李雉这个样子，李世民真是又气又好笑：“这个李勣，朕让他去给你讲兵法，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阿耶阿耶，你可别错怪了李詹事，他每次来东宫给雉奴讲兵法都是很认真的，只不过，在讲解战例的闲暇，雉奴偶尔问起一些战场轶事时，李詹事才会跟雉奴讲的。”

“哦？李勣他还给你讲解战例了，他都给你讲了那些战例？”

“嗯，有战国的，也有秦汉的，不过讲得最多的，还是阿耶年轻时征战的战例。诶，阿耶，你也给雉奴讲讲，你征战的那些战例，好不好？”

“李勣不是给你讲了吗？”李世民又拿起了搁在笔山上的笔，准备再批阅几份奏疏。

“不一样的。阿耶你才是当时战场上的统帅，雉奴想知道你是如何估算战局，又如何调兵遣将、设计设伏的。你就给雉奴讲讲吧。”说着，李雉又拽住了李世民的袖角。

“好好好”李世民叹了口气，干脆把手里的毛笔挂回到书案的笔架上，“那你想听那一段啊？”

“嗯……雉奴想听，阿耶驰援雁门，救出被始毕可汗围困的前隋炀帝那一段。不过，折墌城相持，最后活捉薛仁杲并将其降服那一段，好像也挺精彩的。可是，龙门关履冰渡河，进屯柏壁，美良川大破宋金刚，收服尉迟敬德那一段，雉奴也很想听。还有还有，攻打洛邑，单骑射退单雄信，神兵天降虎牢关活捉窦建德那一段，雉奴也……”

“你到底想听那一段啊？”

“嘿嘿嘿，阿耶征战的那些战例，雉奴都想听，阿耶都给雉奴讲一遍好不好？”

“滚”

“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