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弘教殿的寝殿外厅里。李雉正坐在书案的后面，抱着一支马毬杖在摆弄着。这支马毬杖，是前天李雉在太极殿过夜的时候，问李世民讨来的一份“赏赐”。给李恪用过的那支马毬杖一样，也都是高祖曾经用过的。李雉抱着马毬杖，先是用一块绸子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然后，又把一串串着玉佩和玉珠子，带着长长的流苏的挂饰，挂到了马毬杖的杖尾。做完了这些之后，李雉又把马毬杖竖了起来，左右端详了一下，满意地笑了。
此时，王福来端着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把托盘里的那碗清茶放到书案上，接着，他便轻声地对李雉说：“郎君，太子左庶子许敬宗求见。”
“许敬宗？他怎么来了？”
“回禀郎君，左庶子说，郎君吩咐他拟的，擢升三位小郎君生母名分的教令，已经拟好了，想请郎君过目。”
“哦，看我，差点都忘了。你让进来吧。”
“是”王福来离开了寝殿的外厅，不一会儿，领着许敬宗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宦官。小宦官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六卷文书。
“太子左庶子，许敬宗，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赐座。”
“谢太子殿下。太子，这些是……”
“你先稍等一下。”李雉抬手打断了许敬宗的话，快速地理了理杖尾挂饰的流苏，再看了看，然后，便把马毬杖放进了一个精致的长方形漆皮木匣里。接着，又从书案上拿起一块白绢放在马毬杖上。那块白绢上面写着“宝剑配英雄”五个字，旁边还画了一张圆圆的笑脸。盖上盖子，李雉抱着那个木匣起身，走下了坐榻，喊了一声：“王伏胜”
“奴婢在，郎君有什么吩咐？”侍立在寝殿门前的王伏胜，躬身走到了李雉的面前。
“这支马毬杖，你帮我送到安仁殿，交给吴王。跟他说，他离京回封地那天，我不能亲自去送行了，让他一路珍重，替我向吴王妃和小侄子、侄女们问好。”李雉把木匣交到了王伏胜的手上，王伏胜接过之后，他还再次叮嘱道：“记住，这马毬杖你一定要亲手交到吴王的手上。”
“郎君放心，奴婢一定办到。”
“行了，你去吧。”
“是”
看着王伏胜出了寝殿的门，李雉才重新坐回到书案后面，并向许敬宗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书案前面来。许敬宗赶紧膝行了几步，跪坐到了李雉的书案前。那个捧着托盘的小宦官，也把那个装着公文纸卷的托盘放到了书案上，然后躬身退下。
“太子，这些都是你让臣拟的教令，一式两份，一份用于宣授，一份用于存录。你先过目一下，若还有不足之处，臣再去修改。”许敬宗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对李雉带着讨好的微笑。李雉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了托盘上的公文纸卷，逐一展开看了起来。
公文上，书写的字迹清秀，行文的内容不仅符合太子教令的格式，也颇具文采。拟擢升的名分也没错，都是正七品的昭训。昭训，是太子妻妾中排序倒数第二的位份，论品级，也只是比东宫里的那些女官们稍高出一点而已。
本来，李雉是想着，她们好歹也是生下了太子子嗣的人，打算是给她们一个良媛，甚至良娣之类的，正五品以上的名分，也好让她们能惠及她们的家人。无奈，她们原本是宫婢，出身贫寒，也并非门阀世家的女子。东宫里，除了出身太原王氏的太子妃，还有出身兰陵萧氏的萧良娣，其他的那几个良媛、承徽，哪个不是士族世家的大小姐。脑子里那种良贱品级、门第出身的观念，早就根深蒂固了。再加上没生出子嗣又不受宠，倘若这三位没有出身，又没有门阀背景的太子子嗣生母，忽然母凭子贵获得了与那些良媛、承徽们比肩甚至更高的名分地位，那东宫的后院就算不“起火”，恐怕也再无宁日了。
因此，权衡再三，李雉只能给这三位太子子嗣的生母正七品昭训的名分。虽说只是太子妻妾中倒数第二等，但好歹也是有了个正式的名分。有了这个名分，东宫里，她们就能正式地拥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住处，每月能领到定额的月例，也会有专门侍奉她们的宫婢，以及专属于她们的车舆和吉服。至于她们的家人，另外再赏赐些财帛田产便是了。
唉，也只能这样了。李雉叹着气，在心里为那三位太子子嗣的生母感到不平。忠儿、孝儿、上金都快五岁了，他们的母亲才有了正式的名分，也是怪可怜的……诶，对了，忠儿他们三个快五岁了，应该是到了要启蒙的年纪了……李雉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
“太子，这教令，是否拟得不合你的心意？”许敬宗见李雉一张一张地看着他拟写的教令，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瞪眼的，他的心里也打起了鼓。
“啊，不是，你拟写的这几份教令都很合我的心意。”
“既是如此，就烦请太子用印，臣这就去太史局，请灵台郎择一吉日，将这些教令宣授与几位贵人。”
“好”李雉点了点头，接着，王福来便适时地走到书案旁，熟练地打开了放着太子金印的盒子，请出了太子金印，均匀地蘸上朱砂印泥，双手奉到李雉的面前。李雉接过金印，在每一份教令上都盖了印，并提笔在上面写上了“照准”二字。
收好了那几张教令，许敬宗便也起身告退了。
许敬宗走了之后，稍作休息，李雉便换上了外出的衣袍和靴子，为他刚刚灵光一闪所想到的那个一举多得的主意，到墨香阁找薛太妃去了。
李雉他是这么打算的。刚刚想起，他的那四个儿子中，李忠、李孝，还有李上金，都已经四五岁了，在唐代也都到了要启蒙的年纪。眼下，墨香阁和文墨轩那里因为李象走了而冷清了不少，薛太妃也因此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现在，让忠儿、孝儿和上金去文墨轩启蒙，一来三个孩子能有个好老师教他们读书习字，二来有了三个小孩的陪伴，多少能冲淡一下薛太妃对李象的挂念，心情也能好些。除此之外，墨香阁里有两个宫女，到了年纪出宫去嫁人了，由此出现人手上的空缺暂时还没补上，三个孩子去文墨轩读书习字，薛太妃那里的人手肯定会不够，这样一来，李雉也就可以找个理由，让武明空到文墨轩那里去帮忙，答应要帮武明空找的那份新差事也就算是有眉目了。
坐着步辇，不一会儿，李雉就带着王福来和几个小宦官到了墨香阁的门前。
墨香阁的偏殿里，薛太妃闲来无事，正抱着她那只狮子猫，带着慧娘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宫娥在闲谈品茗。进了偏殿，向薛太妃问过安之后，李雉便直接说明了来意，希望薛太妃能担任忠儿、孝儿和上金的启蒙老师。薛太妃听了之后，沉默了片刻，便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问起了前天，李雉带着李恪他们出宫夜游的事情。
“诶，太妃，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李雉有些惊讶，薛太妃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前晚的事情，难道是长孙无忌告状高到了薛太妃这里来了？不会吧……李雉一脸疑惑地望着薛太妃。
薛太妃笑而不语，倒是慧娘说话了：“太子你有所不知，昨日一早，明淑宫的杨淑妃就来墨香阁了，今日薛太妃品的这‘黄雀舌’，就是杨淑妃送的。”
薛太妃淡然地笑着，拿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这种芳香甘醇，怕是杨妃一直珍藏着的，陛下赏赐的贡茶。”
“明淑宫的杨淑妃，就是三哥的母妃吗？”
“除了她还能有谁？”薛太妃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窝在她身边的那只狮子猫的小脑袋，对李雉说：“昨日一早，杨妃就来了，送来了这些上好的‘黄雀舌’，就坐在了那里，说要请哀家帮她那快要出生的小孙子起个乳名，好沾沾哀家的福气。拐弯抹角地说了一通，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讲出真实的来意。说是她的恪儿跟着太子出宫夜游，还陪着太子私访乐妓教坊，好像，还为了维护太子跟人打了架，不巧让长孙无忌撞见了，扯了太子去见陛下，陛下还罚太子跪在太极殿面壁思过，跪了一整夜。她担心陛下会责罚她的恪儿，就来求哀家，倘若陛下真的要责罚恪儿，希望哀家能帮恪儿向陛下说几句好话。”
“诶，平时见淑妃，虽然尚还算和善，但却也破为清高矜持，怎么突然会……”
“唉，你呀！”薛太妃伸手，轻点了一下李雉的额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天底下当娘的，不论百姓还是天家，哪个能不操这份心的？好了，不说杨妃了。雉奴，哀家问你，陛下他有没有因为前晚的事情，而打算降旨责罚你和恪儿？”
“没有没有”李雉连忙摆手加摇头。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薛太妃问得一脸严肃，李雉差点就要把“骗你是小狗”说出了口。
“那就好。”确认李雉没有撒谎之后，薛太妃就又换回了那副淡然的表情，语重心长地对李雉说：“雉奴啊，你也别嫌哀家啰嗦。你们的阿耶是天子，天下至尊，有万乘的威仪，可他也会有许多的无奈与不得已。雉奴，你与恪儿亲近，兄弟和睦，这是好事，但，毕竟你与恪儿都生在天家，你是太子，恪儿是亲王，你们都要多体谅你们的阿耶，平日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小心，千万不要再增添他的烦恼，知道吗？”
“嗯，太妃放心，雉奴记住了。”
陪着薛太妃聊天，直到吃过了午饭之后，李雉才起身告辞。不过，离开了墨香阁之后，李雉并没有直接离开太极宫，回东宫的弘教殿，因为他还想要见一个人。为了见这个人，李雉还特地把前天在璎珞轩买的那双小耳坠揣在了怀里。
找了个理由，让王伏胜带着大部分随行的宦官和步辇先回东宫，李雉只带着王福来和两个小宦官，来到了东海池边的马毬场。照例让王福来带着那两个小宦官，在马毬场边的那个亭子里候着，李雉自己则独自沿着旧路，跑到了马毬场后面的那可檀香树下，去见那个想见的人。
一口气跑到了目的地，气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双眼就已经开始寻找那人的身影。档武明空的身影如愿地出现在视线中时，李雉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正在为狮子骢刷毛的武明空，也几乎是在同时转过了身，看见一边在喘着气一边在对着她微笑的李雉，也笑了。
“你来了？”
“嗯”李雉仍旧喘着粗气，但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到里面坐吧，我一会儿就来。”
“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