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听见‘太子游湖落水昏迷’的那一刻，我就隐约有预感，那可能就是你。”武明空看着李雉。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联系我？”李雉也并不回避武明空的目光。

“因为，我在纠结。”武明空移开了她的目光，“我变成了年轻时的‘武则天’，你变成了未来的‘唐高宗李治’，我们两个见了面，会意味着什么呢？我不知道，从前的那个‘武媚娘’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有多大的野心，反正我对按历史上记载的那些套路，成为名留青史的女皇帝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我只想找个机会，离开这皇宫，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边钻研中医古籍边悬壶济世。”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为什么又要来联系我呢？”李雉的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了一丝失落感。

“那是因为，在后宫里度过的这些日子，我弄明白了一件事：没有皇帝的敕命，我这个有名分的‘才人’，想要恢复自由身，平平安安地离开皇宫是不可能的，更别说，要带上小蛮一起离开了。所以，我希望，你在登基之后能给我一道敕命，让我能带着小蛮离开皇宫。”

“小蛮？小蛮就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个伺候你的小宫女吗？”李雉心里那丝莫名的失落感，越来越明显。

“是的。这小蛮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她是因为战乱与家人失散，仅有的几个亲戚又是家贫几乎连他们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无人能收养她，才被卖进宫里的。在掖庭寺内，又因为长得不够乖巧伶俐，每次掖庭里的嫔妃、各处女官来挑人，剩下的都是她。慢慢地，就连掖庭寺里的那些人都开始欺负她，而她要是再没人要，就会被发配到浣衣局，甚至杂役处做苦差了。后来，是原来的那个‘武媚娘’，不嫌弃她，选她做了贴身的宫女，待她如姐妹，所以她就对‘武媚娘’特别的忠心。我在这后宫里的这些日子能够熬下来，也是多得了她，她也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小蛮人挺老实的，又没有什么心机，把她单独留在宫里我不放心，我是打算要是我能出去，就带着她一起走，等她再大些就为她找个好人家。”

李雉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的，我可以答应你。”说着，李雉低头取下了他腰间的团龙玉佩，递给了武明空：“小明老师，这个玉佩，给你……”

“不行不行”还没等李雉把话说完，武明空就伸手挡住了他递过来的玉佩，“东宫太子的随身饰物都是有暗记的，我拿了你这块玉佩也换不了银子的……”

“你当我傻吗？”看见武明空的样子，李雉觉得有些好笑：“我当了这么些天的太子，还能不知道太子随身的饰物上面有暗记吗？我现在就能告诉你，这块玉佩的暗记在那里。给你这块玉佩，是想要让你把它当做信物收着，以后要是万一有事，而你又一时找不到我，可以拿着这块玉佩去东宫里，找一个叫‘王福来’的宦官，他会帮你的。”说完，他就把玉佩塞到了武明空的手里，然后又接着对她说：“另外，小明老师，我会经常抽空来这里，给你送些银子的。”

“啊？这个……真的不用，我……”武明空话还没说完，便又被李雉打断了。

“小明老师，我知道，在这后宫里面，失了宠又没有背景的嫔妃日子不好过，遭受些白眼和欺凌也可以说是稀松平常的。碍于身份，我无法直接为你打抱不平，但若是你的手头上能有些银子，可以时不时地打点一下掖庭里的那些宦官们，那你在掖庭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武明空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望着李雉说：“谢谢你，只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可让外人知道了。否则，以你我现在的身份，一旦被外人知道了，那就洗也洗不清了。”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不知道是为什，李雉在见过武明空，与她交谈过之后，原来对于遇见同伴的那些兴奋与期待，都变成了萦绕在心头的那一丝丝的失落感。李雉不清楚自己究竟期待的是什么，更说不清自己又究竟是为什么会感到失落，只是，与武明空见过了面之后，他已经没有了干其它事情的兴致，只想回到弘教殿的寝殿里，静静地待着。

一跨进寝殿的门，脱掉了脚上的乌皮六合靴，一边走一边伸手解开了脑后的软带，拿下了头上的幞头，随手一放。接着，又解下了腰间革带的带扣，解开了圆领上的玉扣和近腰处的扣子，撩开前襟，一垂手，身上的圆领袍便滑落到了地上。

从寝殿的门走到寝殿里面的书架前，李雉的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随意潇洒，但这可难为了跟在他身后的王福来。先是得手疾眼快地接下李雉随手放下的幞头，紧接着，还得巴巴地跟在他的身后，收拾着他从寝殿门口到书架的这一段路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鞋子、袍子和革带。收拾完了之后，还得抓紧趁着李雉在书架前面发呆的那点时间，轻轻地把那件平常在寝殿里穿的宽袖大氅，披到李雉的肩上，并且，还要在不打扰李雉发呆的情况下，把他的胳膊穿到大氅的宽袖子里。

寝殿里只剩下了李雉自己，仍然对着书架发呆，平时看的那些经典呀、兵法呀，此时全然没了兴趣。随手抽出了一卷诗词歌赋的竹简，摊开在书案上，斜靠着凭几，边看边继续发呆。为了能把竹简上的内容看进脑子里，李雉便开始默读起了竹简上的内容。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刚读了第一句，李雉的思绪就又飘了起来：

“小蛮”？你说，多亏有了她你才能熬过在后宫的这段日子，那你为了救我跳进水里……和我一起穿越到这里来，我们又算不算是生死之交啊？其实，如果你早些联系我，我也可以帮你熬过在后宫里的日子啊。你不愿意当女皇帝，可以只当昭仪啊，又或者，你可以只当皇后，不当皇帝啊……不对不对，我怎么会想到这里了？！难道是我现在的这副身体里的雄性荷尔蒙累积过多了，才导致我会有这些想法？嗯，对，肯定是这样的。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看书，继续看书！

李雉又硬把他的思绪摁回到书案上摊开的那卷竹简上，继续默读着那上面的诗句。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於飞……於飞……啊！

抓不住飘散的思绪，一赌气，推开了凭几，李雉干脆枕着靠垫，在书案的旁边躺了下来，两眼直直地盯着房顶的彩绘，眼前武明空的身影竟挥之不去。闭上眼睛，李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又闻到了她身上那淡淡的微苦回甘的草药香……

美人如玉兮，费煞思量……唉……

朦朦胧胧地睡了一觉，直到那能让人食指大动的饭菜香，结结实实地钻进了鼻孔，李雉才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转过头，看见王福来正领着四个小宫女，不紧不慢地从食盒里取出一道道冒着热气的菜式和面点，整齐地放到长方形的食案上。

伸了个懒腰，李雉起身走到了食案那里。王福来见他来了，便拱手向他行礼，那四个小宫女也同时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齐齐地跪下了，向李雉叩头。李雉挥了挥手，随意地说了声“免礼，起来吧”，便盘腿坐到了食案旁。

等李雉落座了之后，王福来便直起了身子，那四个小宫女也抬起了头，而李雉却愣了。

那四个小宫女很面生，李雉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她们。她们看上去都是十五六左右的年纪，模样标致，都长得水灵灵的，稚嫩光滑的皮肤，看着就像是一掐就能掐出水来。那四个小宫女身上穿着的衣裙都是宫女的式样，但是，看得出来，那都是一水新做的。

还有，四个小宫女额前那一撮齐整的刘海上，都凝着一层似有若无、未曾散尽的水雾，轻轻起伏的胸口，还未沾过一丝脂粉的脸上，透着粉色的桃红。那个样子，使人忍不住想起，早春时，桃树枝头上，那些伴着嫩叶子，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那四个小宫女之所以会有这种模样，全都是因为王福来。

先是她们刚洗净了身子，熏过香，穿上新衣裙，紧接着，王福来就催着她们急急地一路小跑，跑到弘教殿的小厨房里。一进了小厨房的门，王福来便又催着她们，从还冒着水蒸气的笼屉里，把刚蒸好的面点取出来，放进食盒里。

面点一放进食盒，王福来就又再紧催着那四个小宫女，提起食盒，跟着其他的宫女急急地赶到李雉的寝殿里来。

这一路赶来，王福来故意地不让那四个小宫女作丝毫的停歇，并且还时常地提醒她们脚步要保持既快且轻，还要小心提好那些食盒。一到了李雉的寝殿，王福来便只留下了她们，让其他的宫女退下了。

王福来这样对待那四个小宫女，并不是他跟她们有仇，也不是因为看她们不顺眼，要故意为难她们，而是，另存了一番心思。

那四个小宫女，模样标致，才刚刚十四五的年纪，皮肤天然地稚嫩光滑，无论多好的脂粉腮红，对于她们来说，都显得多余。让她们沐浴熏香之后，便赶着她们急匆匆地跑了这一路，是想让她们血气运行，从而既能让她们的双颊自然地透出桃红粉色，又会让她们都微微带上些娇喘。再经过温热的水蒸气那么一蒸，娇嫩水润的媚态便自然形成。除此之外，被水蒸气的热力逼出来的少女的体香，与她们身上熏香的芬芳还融合成了一种独特的幽香。

面对着这样的“色”与“香”，又有多少正值壮年的男子，可以坐怀不乱、无动于衷呢？只可惜，李雉现在就是个例外。他坐在食案前，愣了一会儿，猜出了王福来的心思，摇了摇头，笑了。

王福来跪到了李雉的身旁，俯着身，低声地对李雉说：“天气渐凉，郎君一人独卧，衿寒被冷。这几位小娘子，是新从掖庭寺里挑来的，老奴想着，今晚就让她们帮郎君暖床，郎君觉得可好？”王福来的声音很轻，但是，却也刚好让那四个端端正正地跪在食案旁的小宫女，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朵里。

李雉笑着，抬头扫了那四个小宫女一眼。那四个小宫女，在触碰到李雉的眼光时，都纷纷娇羞地低下了头，但是，她们又会忍不住偷偷地拿眼睛瞄李雉，嘴角都微微地上翘，露出了浅浅的小酒窝。

“王福来。”

“老奴在。”

“每人赏些银子，让她们都下去吧。”李雉的语气云淡风轻。

“这些小娘子，都不合郎君的意吗？”王福来的语气也仍旧是不紧不慢。

李雉摇了摇头，笑着低声地对王福来说：“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我现在实在是没那个兴致，你就先带她们下去吧。”

“是”王福来起身，朝那四个小宫女招了招手，那四个小宫女便也一起起身，低着头，跟着王福来，离开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