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折腾了一整天，李雉回到东宫弘教殿，在寝殿里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起床梳洗，穿好衣袍，吃过了早点之后，李雉首先想到的是去找武明空，因为他又有了新鲜的话题可以跟她聊了。随手拿了快素面的帕子，包上一些散碎的银钱，带上王福来和几个小宦官，李雉便兴冲冲地溜到了太极宫。

呼吸着早晨清冷的空气，步履轻快，李雉一溜小跑，跑到了东海池附近的那棵紫檀树下，见到了那个他想见的人。

“啊，你这么早就来了？”武明空刚从紫檀树附近的那间小马舍里，把狮子骢放了出来，看见李雉这么早就出现在她的面前，感到有些意外。

“嗯”李雉笑着向武明空点了点头。

李雉的脸上，那个如小孩子般讨好的微笑，让武明空也忍不住笑了。她放弃了带狮子骢去西内苑去散步的念头，迅速地帮狮子骢披好它专用的那张厚毡子，便放它在紫檀树下的空地上自己溜达。接着，武明空便向李雉招了招手，指了指那座小马舍：“到屋里再聊吧，外面怪冷的。”

“到屋里？”李雉朝着武明空指着的方向看了看，“你是说那座马舍啊？里面有地方可以坐吗？”嘴上边这么嘀咕着，李雉还是跟在武明空走到了那座小马舍的侧面，在那里，他看见了一扇供人出入的木门。武明空推开木门，先把李雉让了进去，然后她再进去，回身把木门关好。

进了门之后，李雉才发现，这里面是别有洞天。走进了玄关，迎面就是一个小房间，小房间的右边是一条走廊，沿着走廊直走，就可以走到小房间隔壁的马厩，以及马舍另一边那道供马匹出入的大木门。透过走廊上窗户，李雉可以看见，在马舍外面，狮子骢正站在一个干草垛旁边，悠闲地嚼着干草。

武明空打开了小房间的门，让李雉进去。李雉走进了小房间，嘴里却还不停地嘀咕着：“这里不是马舍吗？怎么还有这么个房间？”

“这座小马舍，本来是供那些年老和生病的马匹，养老疗养的，这个房间，就是用来给看护照顾那些马匹的马倌用了。因为东海池那边的马厩扩建了，所以这座小马舍也就空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前段时间，狮子骢让那几个狠毒的‘草爬子’咬了，弄得皮包骨头，爬都爬不起来，马厩的掌闲刘泰以为是什么传染病，怕会传染给马厩里的其它马匹，把狮子骢送到这里来养病，这座小马舍才算是重新启用。”

武明空边说着边推开了房间的窗户，走廊里的阳光透了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房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房间里，接近三分之一的地方，是一个木制涂着桐油的地台，地台大概有一尺多高，上面铺了一张干净的草席。草席上，放着一张方形的矮几，矮几上放着个圆形的素身小香炉和一比个巴掌大些的木盒子。另外，草席上还放着两张坐垫，在靠近墙角的地方，还叠着一个半新不旧的被褥卷。除了这处地台之外，房间左边靠墙的地方，还放着一张到人的腰部那么高的条案，条案上放了把瓷壶和四个杯子，另外还有一盏油灯和两个烛台。靠着条案，还放着一个，裹着两层厚草席的小水缸，水缸的盖子上还放着个小水瓢。条案的下面，还有一个脸盆大小的小木盆。

“坐吧，别光愣着了。”见李雉还站在那里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武明空便招呼他坐下。李雉脱下了脚上的乌皮六合靴，登上了地台，盘腿坐到了其中一张坐垫上。

武明空则找来了一个炭盆，从烛台后面掏出了两块打火石，点着了炭盆里的一小撮干草，然后，随手把打火石放到了地台上的那张矮几的桌面上。很快，炭盆里的炭块也被点着了，武明空把点好的炭盆，放到了房间里一个通风的地方，接着又拉出小木盆，用水瓢舀了两瓢水到木盆里洗了洗手，再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把手擦干。干脆利落地干完了这些功夫之后，武明空才脱掉自己的靴子，走上地台，在李雉的对面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李雉掀开了矮几上那个小香炉的盖子，再从小香炉旁边的那个小木盒里取出一小段火材棍似的香材，放在香炉盖子上，用打火石点着了，放进香炉里，盖上盖子。

一缕青烟，带着淡淡的紫檀香，在空气中慢慢散开。李雉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那香味，跟平常他在东宫和太极殿里闻到的有些不同，没有那些檀香香味那么醇厚，但是却似乎有一种清新的感觉，闻起来很舒服。

“怎么样？闻着舒服吧？”看自己点的香，似乎挺对李雉的胃口，武明空也颇有几分得意。

“嗯。小明老师，你是在哪儿找到这种香材的？”

“就是那棵紫檀树上的嫩枝。”

“紫檀树的嫩枝也能做香材吗？不是要用些长老了的枝干什么的吗？”

“你说的那种，是你在那些宫殿里点的那些高级香材。紫檀树的嫩枝也是能做香材的，只要能找个足够干爽通风的地方阴干了就行，只是点起来的香味，没那些正式的香材那么醇厚。”

“原来是这样。那，小明老师，既然有这么个小房间，前几次我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进来？”

“前几次你来的时候，我还没把这里收拾干净……”

“这里还是你自己收拾干净的啊？”

“是啊。”武明空一脸轻松地说：“你以为谁都像你呢，太子殿下，使一个眼色，就有一大帮宫女、宦官来伺候着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把这里收拾干净了，我也能多个地方，看看书，发发呆。”

“哦……”

“说吧，又遇上什么新鲜事了？”

武明空这么一问，李雉就来了精神了，他开始绘声绘色地为武明空讲述起来。元宵节的那天，那场在天子御前献技的马毬赛有多激烈多精彩。在马毬场上，当着当今天子，和一众朝廷大臣、皇室宗亲，以及众多观众的面，那个沙钵罗叶护的世子，阿史那赫鲁是怎么用嘴炮来挑衅他这位当朝太子，而他又是怎么用嘴炮怼回去的。还有，天子赐宴太极殿的时候，那些外族的酋首君长、使节使臣们，敬献表演的歌舞杂耍，有多么有趣。

说到兴起的时候，李雉还会站起来，连比划带模仿地。武明空则是托着腮，笑眯眯地望着他，听着他说，陪着他一起笑。

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快，好像是一眨眼，就到了中午，临近午饭的时间。李雉其实也说得口干舌燥了，但还是不大想走，可又怕王福来他们会着急。正犹豫着，武明空倒是催他了，半开玩笑地对他说，她这里没备下招待太子殿下的香茗和美食，要是渴坏了饿坏了太子殿下，她可担待不起。

不仅是渴了，肚子也确实是饿了，李雉只好磨磨蹭蹭地起身离开了。武明空送着李雉，两人一起走到了那棵紫檀树下。正要道别的时候，李雉才想起来，包的那一小包碎银子还没交给武明空，于是便把那个小包裹从怀里掏了出来，递给武明空。

没想到，武明空却把李雉递过来的那一小包碎银子推了回去：“不用了，前几次你给我的那些银子，还剩下不少呢。”

“怎么？你没有去打点掖庭里的那些宫女和宦官们吗？”武明空的话让李雉有些意外。

“有，都有。打点过他们之后，我这个五品才人每月的月例也一点不少了，每月验身的时候轻松顺利了很多，我和小蛮每天的三餐也都能吃饱了。总之，我身为‘掖庭小透明’的小日子，也过得更滋润更自在了。”武明空喘了口气，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可是，你有考虑过吗？在外人的眼里，我这么一个失了宠的小才人，靠的是每月那点月例，还有就是从家里带来的那点私房钱过日子。如果我大把大把地花着银子，不论是打点掖庭里的那些宫女宦官，还是用在别的什么地方，都难免会惹人生疑的。”

“这倒也是啊，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你前几次给我的那些银子，除了开头，我用了一些去打点，加上现在每月足额的才人月例，我又不用去置办什么首饰胭脂之类的东西，除去每月我和小蛮的饭钱，还有一些必要的开销，存下来的还真不少。你要再给我送银子，这里又没有银行，我都不知道要藏哪里了。”

“啊？那……这……我、我……”李雉拿着那一小包银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心里害怕，怕他以后会没了来找武明空的由头。

看见李雉那个样子，武明空笑了笑，对他说：“其实，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帮忙？要帮什么忙？你说你说。”一听武明空要让他帮忙，李雉就又来精神了。

“是这样的，这不是春天要来了吗，东海池马厩的掌闲刘泰，跟我说了，马厩里有几匹母马，今年到了能下小马驹的时候了，所以，狮子骢过段时间就要回东海池马厩里去，‘娶媳妇’了。”

“什么？！那、那你是不是就不能来这里了？”李雉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声调也不自觉地升高了。

“不是，你别着急，听我说完。”武明空赶紧安抚了李雉一下，“刘掌闲说了，我把狮子骢救了回来，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但碍于身份，他无法为我请功，所以就把这座小马厩交给我使用，算作是给我的谢礼，而他也会替我向外人保密。但是，我自己待在这里，老是无所事事也挺无聊的，就想请你帮我看看，看能不能在这皇宫里帮我找个差事。这样的话，一来，我也不用那么无聊；二来，要是万一有人看见了我藏的那些银子，问起来，我也可以说，是去帮做差事得来的赏钱。”

“这样啊，那我帮你想想办法吧。不过，这包银子你还是先收下吧，也没多少，你随便找个地方一塞就行了，我也懒得再带回去了。”

“那好吧。”武明空还是把那个巴掌大的小包裹收下了。

回到东宫弘教殿，吃过午饭，李雉就开始发呆，想着该要怎么帮武明空。想了一阵，没有头绪，便暂时把这件事先放下了，可李雉的思绪却还没从武明空的身上回来。

想到武明空听自己讲述那些趣事时的笑容，李雉就不知不觉地傻笑了起来。忽然，李雉想起，武明空的两个耳垂上都各穿了个耳洞，还戴着一对素身的银耳钉。李雉就想着，要是他送武明空一副耳坠子，不知道武明空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为了要看看武明空有趣的表情，李雉决定要送她一副耳坠子。可是，宫里那些命妇们用的样式，虽说是精致漂亮，但都是有记录在案的。要是，武明空这个失了宠的才人，平白无故地得了一副宫廷命妇的首饰，而又找不到皇帝赏赐的记载，那武明空恐怕就得有麻烦了。

尽管如此，李雉还是不想放弃，送武明空一副耳坠子的念头。

诶，对了，我可以到长安城的集市里去买啊。民间的样式，要是有人问起，就让小明老师说是从“娘家”里带来的，不就行了。况且，我穿越过了这么久了，还没去参观过长安城的集市，顺便，还能去参观一下，那个有名的“平康坊”，嘿嘿嘿……对，就这么办！打定了主意，李雉便开始动手准备，下午去长安城的集市“微服私访”。同时，也让王福来去把权毅叫来，因为李雉知道，如果他不带上扈从侍卫，自己一个人独自出宫溜达，王福来是肯定不会放行的。况且，李雉也觉得，能看一下呆萌的权毅，被平康坊里那些花儿一样的姑娘们围着时的表情和反应，也肯定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正巧，此时李恪也带着他的扈从王岁，来弘教殿找李雉。李雉便把自己想出宫去“微服私访”的想法，跟李恪说了，两兄弟一拍即合，决定带上各自的扈从，下午一起到长安城东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