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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罗……岛？”
“没错！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正是森罗岛！”乌鸦拍了拍翅膀说道。
“引路人……又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过我们还是先从森林里出去再说吧！毕竟不是所有家伙都像那头灰熊一样好说话。”
德萨特默默同意，他不想再和别的野兽打交道了。他们顺着小河原路返回，不久便回到海岸。
“嗯，到这儿就没问题啦！好了，在你提问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啊，你不用紧张，这只是对每个登岛人进行的惯例提问罢了！”
虽然乌鸦的话让德萨特的疑惑有增无减，但以当下状况，他只能先听听乌鸦的说法。
“那，第一个问题。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吗？”
“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都忘了。要不是你说，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一座岛屿。”德萨特抬起头，太阳明明升到了顶点，却无法感受到它的温暖。“哦，也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至少还记得名字。”
“哦。你的名字是？”
“……德萨特。”
“嗯，好！最后一个问题，你希望想起自己的事吗？”
“什么意思？”
“如果可以恢复记忆的话，你想要恢复吗？”
“……我不知道。就算恢复了记忆，又能怎么样？”
“模糊不清吗……明白了。好，我问完啦！”乌鸦舒展着羽毛说道，“现在轮到你啦，一定很苦恼吧？突然间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任谁都难免会无所适从。不过你放心，有我这个优秀的引路人在……”
“你，”乌鸦张牙舞爪的样子让他心烦。“知道我会来这个地方？”
“啊，是的。因为……”
“那在我来之前你就认识我了？”
“这倒没有，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作为引路人我也仅仅知道你的姓名罢了。至于……”
“是么？但你刚才的反应，应该知道我失去记忆了吧？”
“哎？啊，的确……”
“好了。”德萨特就地躺在沙滩上。“那我会问什么，想必你心里也有数，就捡你‘知道’的说好了。我会听着的，如果没睡着的话。”
乌鸦看着德萨特，就像一位可怜的讲师看着台下唯一能回应他、却在打盹的学生。
“唉，真是个无趣的家伙呀！算你幸运，遇到我这样耐心的引路人，要是换……”见德萨特转身背对着自己，它赶紧开始正文。“那么，先从我们所在的地方开始吧！森罗岛，正如字面意思，是一座岛屿。表面上看森罗岛并不大，即便你慢悠悠地走，环岛一圈也用不了几天时间。如果我飞到高空就会清楚看到，森罗岛层次十分鲜明，从外到内分别由沙滩、森林以及中央的高山组成，这就是森罗岛的外貌了。总体来说，就像……对，就像乌鸦蛋一样！”乌鸦对于自己的描述感到满意，但拍打翅膀的声音并没让德萨特转过身来。“不过既然以‘森罗’命名，说明这座岛屿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绕着边缘的沙滩走，确实用不了几天时间，但如果想走进岛内部看个究竟，就不是你这辈子能完成的事了！”
“嗯？”
“嘎嘎，不知道了吧？”见德萨特并没有走神，乌鸦瞬间抖擞起精神。“这座岛呀，在不同的时间、从不同的方向走入森林，都是一条全然不同的路。没有人能完全探索它——森罗岛本身就是一个世界。”
“喂。我虽然失去记忆，但也别把我当傻子。”
“不信的话，回头看看刚才你顺着进岛的小河吧？”
德萨特回过头，表情变得扭曲。刚刚清晰可见、甚至还“告诉”自己相貌的小河竟然已全无踪迹，好像从来没有这条河一样。
“你变的什么戏法？”
“我可没有变戏法的能耐！刚才之所以让你先走出森林，其实是担心回来的路完全消失。要知道，即便是我，被困在这座岛上也不会是什么稀奇的事儿。进岛容易出岛难，有去无回的路可是数也数不清呦！”
德萨特从沙滩上坐起。消沉如他，也不得不正视自己所在的地方了。
“来到这座岛上的人，我们统称为‘迷途者’。”乌鸦停在他身旁继续说道，“所有的迷途者，都会失去登岛之前的记忆——你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我知道你失去记忆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虽然失去记忆，但你的知识储备还在。嘎嘎，至于那些知识在这儿有用没用我就不知道了！”
“的确。在我的认知里，至少乌鸦不会说话，也不存在这种可能有进无出的狗屁岛屿。”
“哎呀哎呀！”
“你刚才说我是什么的其中之一，看来这里不是无人岛了？”
“是‘迷途者’之一。没错，这儿不仅不是无人岛，岛上的人还很多呢！只是森罗岛复杂庞大，那些在岛上偶然相遇的人，分别后也很难再相见了。”它这么说着，沙哑嗓音中不自觉多了一丝沉重。“从古至今，来到森罗岛的迷途者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有出现在这儿的理由，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困惑。唯一确定的是，迷途者们若想知晓各自心中所探求的答案，就必须要踏入森林，开辟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而那道路的终点，就是‘萨瓦尔山’。”乌鸦用翅膀指向那座巍然坐镇于森林中央的高大山体。
“萨瓦尔山？”
“没错，无论你在岛边缘的任何位置都能看见、如黑夜中灯塔般存在的圣山！”
“……我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我出现在这里，必须要去那个叫萨瓦尔山的地方，而岛上的路错综复杂，所以需要你这样的引路人？”
“理解得很快嘛！顺便一说，由于种种原因，我们虽然被称为引路人，但我们中没有一个是人类。”
“刚才看到的灰熊也是引路人？”
“不，它们只是岛上的‘原住民’。”
“我还以为这岛上的所有动物都成精了。”
乌鸦无奈地摆了摆翅膀。还有什么问题吗？它用那对小而明亮的眼睛无声询问。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什么？我的名字吗？哎呀，真是失礼！说了这么多都还没做自我介绍，我叫……”
“我对乌鸦的名字不感兴趣。”德萨特眯起眼睛说道，“如果我不去那个叫萨瓦尔山的地方，会怎么样？”
乌鸦盯着德萨特，沉默了许久。不知不觉，橘色的太阳已经从头顶下降了一个拳头左右的距离，天的另一边，白色的月牙悄悄显现。德萨特不知道这暗淡太阳究竟能给月亮带去多少光芒。
“……等今晚月亮升起的时候，我们前往萨瓦尔山的唯一通道将被打开。”乌鸦自顾自说道，“幸运的是我们只需要原地等待就好！这儿正好是你进入森林的入口，刚刚你看到的小河便是迷途者们入岛位置的标记，只要看到那条河就能知道从哪个位置入岛。对了，我们称那条河为马卡河。每个迷途者都会在岛上看见它，但它出现的时间和位置并不固定，迷途者们上山路线的差异便是从那条河开始的……”
“你没有听到我的话么？我可没说我一定要去那里。归根结底，为什么我要相信一只乌鸦的话？”
“稍安勿躁，应该快了！”
“什么？”
“喏，你看！”乌鸦指向北边海滩一个正缓缓接近的身影。“有一个‘同类’的话，你一定会安心些吧？”
“同类？”德萨特顺着乌鸦所指看去。毕竟视力远逊于乌鸦，过了一会他才发现有人接近，但也无法看清来人的模样。就在同时，那人似乎也看见了德萨特，移动的速度明显加快。
海浪如节拍器般卷起又退去，那人终于跑到德萨特身前。这是一位身着纯白色长裙的少女，她略显苍白的面庞难掩俊秀，身材瘦小却袅袅婷婷，和海风轻轻起舞的黑色长发从脖颈延伸到背脊，只是那晶莹明澈的双眼，美丽，却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可能是跑得太急，少女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地喘气。看样子，她似乎与德萨特年龄相仿。
“呼……终于找到人了！” 喘息许久后，少女终于勉强开口。“我还以为……呼，我还以为这地方一个人也没有呢！”
“瞧？没骗你吧？她和你一样，也是今天登岛的迷途者。”
“啊！乌鸦竟然说话了！”少女几乎吓得跳了起来。
“你看看、你看看！”少女的反应让乌鸦欢快地呱呱叫。“这才是正常人看见我说话的反应，相比之下你也表现得太冷淡了！”
德萨特没有回话，因为不远处一团黑乎乎的、正在向他慢慢靠近的毛球状东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哼，一个小姑娘竟然跑得这么快！”黑毛团似的东西如是说。和沙哑的乌鸦不同，它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十分沉稳。
等它走近，原来那毛团是一只猫，一只短毛黑猫，除了铜色的眼睛，它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短毛，连爪子和耳朵内部也是如此。虽然不像是家猫，但它的皮毛清洁柔顺，只是它的体型略微发福，脸也比平常的猫要大上半圈。黑猫铜色的双眼在德萨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转向了乌鸦。
“喂，菲里茨。就是这个家伙么？”
“是的前辈。就是他。”
“哼，最近的麻烦事还真多！”黑猫完全不顾一旁慌张的少女，径直走到德萨特脚边，用小巧的鼻子嗅了嗅。“哦？你的味道还不错，比旁边那小姑娘闻起来好多了。”
“你看着也比那只乌鸦稍微顺眼些。”
“真、真是莫名其妙！先是猫，然后又是乌鸦，为什么这里的动物都会说话呀！”少女几乎要哭了出来，像握住救命稻草般握住德萨特的手。“呐！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我迷路了，能不能帮我离开这里？”
少女不自觉地握紧，陷进表皮的指甲让德萨特疼得皱起眉头。
“啊，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少女慌忙松开双手。明明是个丽人，举止却毫无淑女模样，长裙上还残留着许多摔倒时沾上的细沙，白色凉鞋也被跑得开了扣子。“那个，你好，我叫露维亚！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这里了，而且我除了自己的名字什么也想不起来……你一定熟悉这里的路吧？请带我离开这里！我的家人要是知道我不见了，一定会很着急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德萨特没有理会少女，直接向乌鸦问道。
“呃，一般来说，迷途者是不会和其他迷途者一同前往萨瓦尔山的。但你们的状况嘛，有些特殊……”乌鸦用翅膀支支吾吾地比划道，“话说前辈，你还没有跟小姑娘解释来龙去脉吗？”
“她一见我说话就吓跑了，哪儿有机会跟她解释？”黑猫打了个哈欠说道，“菲里茨，你不是喜欢说么？就由你来告诉她吧。”
被称为菲里茨的乌鸦有些无奈，但还是一边平复露维亚慌乱的心情，一边把刚才向德萨特说的话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
“我们都是……迷途者？”露维亚听罢瘫坐在海滩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成为迷途者？”
“这个我不好说。不过去萨尔瓦山的路上你们会找到答案呦！”
“那、那就快点出发吧！等的久了，父母一定会担心的。”
“你连自己的事都忘了，还想着别人呢？”德萨特不紧不慢说道，“要是你根本没有家人怎么办？”
“你这人怎么这样？失去记忆又不等于失去家人，我们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难道你就不会怕自己家人担心吗？”
“我不知道。”他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你这么在乎的话，那你就跟着它们上山呗。”
“你不打算上山吗？”
“如果它们说的是真的，那岛上的路就有很多，人也应该有很多。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按着其中的某一条路走？上山就能找到‘答案’？呵，可我并没有什么想寻找的东西。”
露维亚没再说话，她能预感到“迷路的人一起走还能相互照应”之类的话在这个少年身上完全行不通。太阳渐渐西下，所有身影都被夕阳拉得细长，他们踩在冷杉的影尖，海浪拍打着他们的影头。
“你们来岛上也有大半天了。”见两人不再言语，菲里茨赶紧说道，“德萨特，除了刚才消失的河流，有没有发现别的‘异样’？”
“异样？这里已经够奇怪的了，还能有什么异样？”
“……是大海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海水好像……丝毫没有受到潮汐的影响。”
“没错！小姑娘的观察力很强嘛！这儿的海确实和你们认知中的海不一样，虽然会有海浪，却没有每天的涨潮和落潮。不仅如此，你们看到的太阳也不是你们熟悉的太阳，这儿的太阳终年都是从正东升起，正西落下。”
“……这里，真的还在我们原来的世界里吗？”
“只要去萨瓦尔山，你们就知道一切了！”
“又是这套说辞，越说越离谱。”
“呃……我只能说这么多。但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们” 菲里茨收起翅膀，静静看着德萨特。“这儿的海会在迷途者登岛的第二天，淹没迷途者所在海岸。不要存有侥幸心理呦！至少你们不会在海岸边看见别的迷途者登陆了。”
“这算是威胁么？”菲里茨的话反而让沙滩像磁石般紧紧吸附着他的铁屁股。“那你们往山上走，我去其他地方。只要不在海岸不就没事了？”
“话是这么说，但很遗憾。你们是共同登岛的迷途者，如果你们的其中一人没有往山上走，另一个人上山的路就无法打开。也就是说，你们必须一同上山。”
“这是什么荒唐事？”，“怎么会这样？”
“分开走也不行吗？”露维亚心急如焚，如果德萨特不和她一起走，那她也无法早些离开这里。“我们中的一人先走，另外一个随后再走？说不定明天海浪卷来的时候他就想上山了！”
菲里茨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威逼利诱。乌鸦，让我们这些失忆的人去那山上，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嗨！带你上山是我的工作，更是我作为引路人的使命！你为什么总不把我当好人……不对，是好鸟！也不对……”菲里茨激动地说不清话，呱呱叫了几声后，终于想起还有个“前辈”在场，虽然它睡得正香。
“……吵什么？跟他们说清楚了吗？说清楚就等月亮升起出发。我再睡一会儿。”
“没说清楚啊前辈！这男孩怎么说也不听劝，还把我们说得跟诱拐犯一样！”
“唉，新人就是新人，还好意思自夸是岛上的老员工。”黑猫舔舐着前爪，擦了擦朦胧的睡眼。“怎么了，你这家伙不打算上山？”
“我没有上山的理由，也没有相信你们的理由。”
“哼，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还瘦瘦巴巴的，我们能骗你什么？让你当苦力还是把你做成肉干儿？菲里茨应该清楚地告诉你们了，无论你们想知道什么，还是想得到什么，都要往山上走。”
“我没有上山的理由，我不想再重复了。”
“什么也不想要？”
“什么也不想要。”
“即便是……”黑猫蹭地一下跳到德萨特肩膀上，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我凭什么相信你？”德萨特嘴上这么说，但他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剧烈动摇。黑猫的话像是魔法般从他的耳蜗传递到心脏，他也不知道已经失去记忆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渴望得到黑猫所说的“东西”。
“信不信随你！至少你要的东西不是大海和食肉动物们能给你的。”
“喂，黑猫……”
“别叫我黑猫！”黑猫用爪子重重拍向德萨特的后脑勺。“要么跟菲里茨一样叫我前辈，要么就叫我‘德希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大没小……”
“……如果真按你们所说，这岛要比看上去大得多，走到萨瓦尔山究竟需要多久？”听到德萨特问及自己想问的事，露维亚也凑了过来。
“看来你是决定上山了。”德希奥满意地点点头。“每个迷途者上山的路虽不一样，但具体需要多长时间，从来不是取决于上山的路有多远，而是取决于迷途者自己。森罗岛就是一个世界，一个你们完全不了解的世界。谁也不知道你们路上会遇见什么、发生什么，只有尽快解决你们所遇到的种种麻烦，才能继续打开前往萨瓦尔山的大门。”
“不会吧？”露维亚满脸失望。和外表给人的冰冷印象不同，她似乎是个什么心情都能直白地写在脸上的人。“我还以为上山用不了多久，但听你的话，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去西天取经一样……”
“也不尽然哦。”菲里茨过来解释道，“在我知道的迷途者里，最快的一个只用两三天就到达萨瓦尔山了！前辈，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就是你带路上山的吧？”
“你记性倒是挺好。没错，如果顺利的话，你们在两三天内上山也不是没有可能。”
“呼……那太好了！”
“最慢的人用了多久？”
“最慢的……你这家伙，年轻轻的能不能有点上进心！和最慢的比有什么意义？总之我和菲里茨会帮你们尽快上山，我可懒得跟你们耗！”
像是形成了某种默契，他们没有继续追问那个上山最慢的人究竟用了多久。无论是迷路者还是引路人，他们都以早日上山为共同目标。
“黑……德希奥。如果我和她走的是同一条路，为什么需要两个引路人？”
“你当我愿意？要不是‘岛主’吩咐，我现在还正在家睡大觉呢。”
“岛主？”
“对，岛主。”德希奥严肃地回答道。
阐述，问答，无法释然。直到月亮逐渐明朗，他们的身影，也在不知不觉间融入这片黄昏后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