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忘了走了多久才到达迈克的家。一路上迈克似乎说了很多，可等我想把这些记在日记里时却想不起来多少。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很累，但没有睡意。昨天发生的事在大脑里一遍遍回放，心也一直扑通噗通地打鼓。幸好遇见了迈克，不然我真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收场。
迈克的家在一栋双层的木制公寓里，他的家在二楼，里外都打扫的很干净。虽然改造成两室一厅，但每个房间都不大，三个人都留在这里肯定会拥挤不堪。和一路看到的耶罗住宅相比这里平淡无奇，甚至有些老旧。他妈妈当年举家搬到弗莱戈时什么都没留下，也是为了让他以后能安心和他们住在弗莱戈，后来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才有了这个小家。他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以为他心里更倾向耶罗，所以他看见邻家独自居住的老婆婆一个人在门外时还能清楚记着她患有失眠症。可当老婆婆笑盈盈地问他是不是决定留在耶罗的时候他却否定了。人们都是这样吧，无论有的选还是没的选，总会有烦恼存在。那个老婆婆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也许我走在耶罗的大街上所有人都会这么看我吧。真想……”
我合上日记本。德希奥正在我身旁睡着，是迈克在敲门。
“露维亚，睡着了吗？”
“没呢。”我打开门，迈克笑的有些疲惫。我好歹还在警察局里休息了一会，但他今天一直在东奔西跑。
“这儿怎么样？虽然肯定没有旅馆里宽敞。”
“哪里，这里很好，很干净，床也很舒服。真的非常感谢……
“不用再道谢啦露维亚！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放轻松些！热水已经好了，洗个澡再睡吧？”
“啊，好的……”警察局小屋里那股让人不舒服的发霉的味道一直没散去，我正想好好洗个澡。
“家里其他东西都没问题，就是热水器老化了，每次都要等段时间。刚才听你房间里一点动静没有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没，现在还不太困……我正好写写日记。”
“日记啊！我在这两个国家的生活了二十年，每天都和昨天没什么区别！能遇见你真是超幸运，我感觉自己终于从这种枯燥中跳出来了。如果每天都能这样我肯定也会养成写日记的习惯！”
看着迈克爽朗的笑容，我心中的不安消散了不少。
“迈克？”微微颤抖的喉咙再也压抑不住我的疑问，在沙漠中刚遇见他时就隐约有这种感觉。
“怎么啦？”
“……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突然笑出声来。
“我可是认真问你的。”
“哈哈，超抱歉，听你这么问忍不住就笑出来了！”他抹掉眼角笑出的眼泪，看着我说道，“我们以前肯定没见过，毕竟我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这片沙漠。遇见你绝对是件好事，但如果很早以前我们就认识的话，写日记的习惯就不是你的而是我的了。嗯，能现在遇见你时机刚刚好！”
“哦……”他的后半句我没太听懂，只是确定我们以前没有见过。
“一定是我长得超像你曾经认识的什么人才会让你这么问的。”
“可能吧……”
“嘿嘿，说不定是男朋友呢！”
男朋友？真的会有这种人存在吗？我不禁问自己。别说恋爱的记忆，即便是关于恋爱的知识我也思索不来。帮我从那段痛苦的记忆片段中挣脱的会是这样一个人吗？
--------------------------------------------------------------------------------------------------------------------------
回过神，自己似乎又愣了很久。每当我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身体时总会这样，或许潜意识里我是个超级自恋的人。毛巾擦拭过的长发上不断有水滴滚落，来到森罗岛后我就没见过吹风机，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文明发达的地方竟然还不允许有这种产生噪音的东西存在。不过长头发真是难打理啊！我不否认它很漂亮，但每次梳理起来我都很感到抵触，而且天气炎热时即便扎起来也闷得慌，更别说每天起床时它的惨状。我总想着有机会要把它剪短，但一直拖到现在都没动手，现在太累了，醒来一定要付诸行动！背囊里带的换洗衣物还算齐全，只有浴巾是托德萨特从旅馆里拿出来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其他迷途者一样从耶罗原住民那边拿走这些东西。
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吗？对迈克说的话不自觉的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应该不算什么冒失的问题，可越想越觉得难为情……
“你的脸怎么红了？”
“啊！”见德希奥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我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浴衣是不是穿好了。
“动静小点。真是的，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这儿。”它甩着尾巴，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
“你……你没睡着啊？”
“年纪大了，睡眠就会很浅。”
“这样问可能不太礼貌……”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对一只猫不礼貌。“你今年多大了呢？”
“哼，的确不礼貌。”
“抱歉……”
“换算成人类年龄已经七十整了。”
“好大！而且好精确！简直就像老爷爷一样啊！”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不礼貌了？哼，不过作为一只猫我不在乎这些，你别用这幅看老头子一样的眼神看我。”
这不是很在乎吗？
“原来如此……怪不得菲里茨会叫你前辈。它大概……它今年高寿啊？”
“……有兴趣的话自己去问它吧。不过森罗岛上有的是比他年龄小的‘前辈’。”
应该不是错觉，它刚才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通过什么来判断一只猫的喜怒的。
“对了，一直没来得及说……昨天在街上我和德萨特遇见了另一名迷途者。”
“哦，是一匹雪狼作为引路人的人吧。”
“哎？你已经知道了？”
“嗯，我们也见过那两位了，而且还知道你被他们吓了一跳。倒不怪你胆小，正常人遇到那种生物都会吓一跳。然后呢？看你这样子好像还有别的在意的事。”
“也没什么……他毕竟是一个人上山。”
“嗯。”它闭上眼睛，似乎已经要结束这个话题了。
“……两个迷途者一起走的话？真的会比别人用更多的时间才能到达萨瓦尔山吗？”
“你果然在意这个啊。”
“那，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知道你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是觉得你应该比他们更了解一些。”
“他说的不算错。”
“不算错……是什么意思？”
“在你们刚来森罗岛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们，每个人和每个人到达萨瓦尔山的时间是不同的。有的人只需要几天，有的需要更久。两个人的话的确要等两个人都想起各自的一切才能共同到达萨瓦尔山，这点他说的没错。但如果你们的进程都很快的话，未必两个人的进度就会比一个人要慢。”
“那我和德萨特现在到哪一步了？”
“你们具体走到了哪一步我们也不知道。你知道我们能看到你们回想起的记忆，现在来看你的确比德萨特慢些。”
“看来是我拖累他了……”
“你不能把拾找回忆这件事当成赛跑。我曾经带的一位迷途者，她比你们年龄都要大，也经历过不少事，但没用几天她就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异呢？她难道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后来再想起来，她和同样作为迷途者的你们并没有什么先天差距。要挑不同，我想是她来到森罗岛后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并且充分做好了想起自己过去的心理准备。”
“只是这样就可以吗？”
“说起来简单，其实这种情况是可遇不可求的。你想，如果在森罗岛刚见到你我就直白地让你冷静，你真的能冷静下来？如果像德萨特那样想起自己梦想破碎父亲意外离世，你觉得他会坦然接受？”
“……不会。”
“所以你现在纠结于谁快谁慢、谁是否拖累了谁没有任何益处。你要做的是像我说的那个人一样尽量做好心理准备，做好眼下能做的事情。嗯，或许很快你就会回想起更多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你会想起什么、又会以什么方式回忆起来，但如果昨天发生的事和你的回忆有关，我就必须要留在你身边保证你的安全了。”
“所以你才会和我一起留在迈克家里？不过有了昨天的教训，应该不会才出什么事了吧？你也不用看得这么紧……”
“这可说不准。还有一条没说，迷途者想早点到达萨瓦尔山的话就必须和引路人相互信任。这方面你比那小子要好得多，继续保持吧。”
“哦……”这真的不是它自己加上的吗？“听你说了这些事，感觉自己终于没那么纠结了。不亏是前辈，你了解的真多！”
“……哼。明白了就早点睡，别忘了我们随时都准备离开这儿。”
“好。晚安。”我刚关灯，困意就涌了上来。日记好像还没写完，算了，睡醒再写吧。
--------------------------------------------------------------------------------------------------------------------------
黑暗中依稀看见一个人影，人影也正看着我。
“你是谁？”
“呵呵，你又是谁？”
女孩子？
“我是露维亚。”
“巧了。我也是露维亚。”
“……你要干什么？别过来！”
“再借我用用吧。你肯定也需要这样。”
--------------------------------------------------------------------------------------------------------------------------
缓缓睁开双眼，视线的焦点不在我想看的位置。
“醒了？倒省的我叫你。我知道你们昨天都挺累，但已经快十点了。”德希奥卧在床边说道。看来迈克也没有醒。德萨特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消息。
我想答复它，但自己的舌头嘴巴都一动不动。但和在奥尔维多不会说话时的感觉又不太一样……想起来了，昨天在餐厅时也是这样的！紧张的同时我又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是在迈克家里，只要想办法向他们说明一下就好了。可该怎么办好呢？
“怎么了？”
“我”将德希奥拎在了怀里，它还没来得及挣脱，就在揉捏耳朵和下巴的双重攻势中败下阵来。等它老实后，我又熟练地梳理着猫毛。
“你……没想到你手法还不错啊。”
它还正享受着，我的双手已经停了下来，把它抛在一边。
“会说话的猫就不可爱了。”
糟了！一开始就把最可怕的家伙得罪了！
“嗯，我和你的感想差不多。但没办法，除此之外我们没别的交流途径。”
哎？它没生气？太好了……不对，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事情还没有解决，要是这个我脑子一热跑到街上去可就麻烦了！
但看样子我暂时不用担心，这个我现在还算老实。她只是从床上翻起身，一声不吭地穿衣整理，然后拿着头绳坐在镜子前。视觉和触觉都告诉我，她用的并不是米娅教我的方式。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什么原因，镜子前的她脸色阴沉，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眼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扬起了一边嘴角。如果能说话，我想我现在已经喊出声了。
她没再继续捉弄我，我清楚地知道是桌子上的日记本吸引了她。任凭我如何挣扎都没能阻止她翻看日记。我甚至没办法看到现在镜子里她是怎样的表情。
“你醒了啊露维亚！”在门外说话的是迈克，好在他没有进来的意思。“稍等一下，我去准备早饭。哈哈，不用担心，在家做饭什么的对混血儿来说超没问题！”
迈克说完就走了。虽然我也不清楚自己的情况，但这个我应该有保有我在森罗岛的记忆吧？关于德希奥和迈克，关于德萨特他们，她也应该有所了解吧……等等，如果真是这样，她是不是保有我曾经的记忆？
“吃完早饭我会说明的。”
哎？她在和我说话？
“好吧。”
好吧？德希奥什么都没问就说了这么一句？难道它已经知道她不是现在的我了？也是啊！经验丰富的引路人肯定遇到过这种情况吧……大概。
“不过有一个条件……”她继续说着，哪怕她知道我有多么抗拒。
--------------------------------------------------------------------------------------------------------------------------
迈克家的客厅和餐厅是一体的，沙发前的一张玻璃茶几勉强充当了餐桌。等我走出房间时茶几上已经摆满了早餐：烤起司面包、半熟的煎蛋和培根、金枪鱼蔬菜沙拉、以及两杯热牛奶和两碟切块的苹果。没有一样成品，全是迈克现做的。淡香四溢，想想昨天一直没好好吃饭，现在的确是饿了。
“这些你能吃吗？”迈克拿着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上面的几个小碟子里放着和桌上同样的饭菜。
“没问题。”德希奥煞有介事地一一嗅着碟中的食物。“你一个人过得还挺精致。”
“哈哈，毕竟每年都要自己过一段日子……嗯？露维亚，你看上去超没精神啊！没睡好吗？啊，难道是这些饭不合胃口？”
都不是……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态，但我自己的情绪的确没好到哪里去。她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茶几旁抓起两片面包吃了起来。既然连德希奥都没拒绝她无理的要求，我只好放弃了抵抗。
“看来不是饭菜的问题啊。”他在我旁边坐下，余光里能看见他正看着我。
“我的脸难道是调味料么？”
“啊，失礼失礼……”他慌忙拿起杯子，却被热牛奶烫了一下。“用调味料来形容自己可不合适，不过有你在身边我的确胃口超好！”
呃，迈克有时候还真是能面不改色的说一些让我哆嗦的话。这大概就是……肉麻吧？
“随便你。”她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用叉子卷起煎蛋。
“我知道迷途者来到森罗岛一定超辛苦。我可能没办法体会这种感觉，因为遇到你我只顾着开心了……哈哈，我超自私吧？”
“哦。”
“真想离开这片沙漠啊！要是能和你一起走就好了！”
“但你没办法穿过门。”
“我知道。但我会努力找到离开沙漠的办法！到时候如果你能还在森罗岛，我就可以去找你！”
“为什么？”
“因为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超知道自己喜欢上你了！”
哎？等等、等等！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这一副认真的表情……表白？这是表白吧！对我？大概不是……不不不！就算我再没经验也该知道这是迈克对我的表白！原住民对迷途者的……喂，德希奥！你肯定听见了吧？你为什么还在闷头吃饭，快说句话啊！
“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按时间算我们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二十四小时也好，二十四年也好，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以前一直超迷茫，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我尝试过离开，可内心一直在犹豫不决……但现在我明白了！是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的！无论是耶罗还是弗莱戈都不是我的未来，我的未来一定不在这片沙漠里！一定是……”
“我明白了。就是说谁能让你改变现在的生活你就会喜欢谁，如果换一个迷途者能比我更早遇到你，那不是我也没关系吧。只不过我恰好在你必须要抉择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了而已。我说迈克，你难道是刚破壳的鸭子么？”
天呐……
“虽然我超想回答你，但我现在必须要弄清楚。”迈克站了起来，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你不是露维亚吧？我认识的露维亚不会像你这样说话。”
“真遗憾，本来还想和你多玩玩。但你猜错了，我就是露维亚。”
“不对！”
“你认识的那个，嗯……”她砸了咂嘴说道，“我还没问过，你今年多大了？”
“我……我二十了啊。”
“我没问你。”她拍了拍我的脑袋。“问的是你，你今年多大了。”
问我？我不知道啊！你难道不知道我失去记忆了吗？
“好吧，我没想到你忘得这么彻底。总而言之，你认识的那个是几年后的我。明白了？”
“几年后的你？这、这变化超大，简直……啊，昨天晚上大闹一通的人就是你吧？”
“没错。昨天融入这幅身体时还不太习惯，没收住。”
没收住是什么意思？
“那……那现在的露维亚在哪里？她没事吧？”
“没事。她就在这幅身体里，只不过暂时没了控制权而已。放心，你刚才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为什么要强调这点啊？
“哦、哦，那就好。啊，我的意思是她……不对。你没事就好露维亚！”
……
“你果然长得很像，虽然你比他高。也难怪，你毕竟比他年龄大。如果是几年前的话你应该和他差不多……”她说着咽下嘴里的食物。“看见你总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我？”
迈克一脸茫然。昨天我好像说了类似的话，是她附身的缘故吗？
“没错。我说黑猫，森罗岛上都会出现这种状况么？遇见和在原来世界里一模一样的人？”
“别叫我黑……”
“是、是，德希奥前辈是吧？”
“哼，真不喜欢你现在的口气。有些迷途者会被曾经的自己附身，这我知道。但每个原住民都是森罗岛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迈克也一样，没有哪个人是从你曾经世界里搬来的。那么，你早饭应该吃得差不多了吧，别忘了自己的使命。你想如何告诉我们关于你的事情？想必现在的你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我的确想快点知道，毕竟即便被自己附身也没办法读取自己过去的记忆。可是……
“我插一句话。你打算怎么告诉她？难道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不用回避，你也要和我们一起来。毕竟这是和黑猫前辈商量好的。”她一挥手，视线中迈克的家渐渐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