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关于时光流逝，露维亚以前从没有心情去细细体会。她只是觉得每天都和昨天别无二致，即便熬过了今天，明天依旧黯淡无光，后天也是如此，未来还是如此……久而久之，她对春去秋来的变化越发麻木，时间已然变成了一堆可有可无的、能自动推移的数字。她答不上哪些日子是值得留恋的，哪些日子又着实不堪回首。
但现在，她心里的时钟哒哒作响，那声音甚至盖过了尼格罗的一切喧嚣。她很清楚自己的哪一天度日如年，哪一天又白驹过隙。她知道发条和电池不是让时间重新启动的源动力，只要稍微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能看见一束光芒直冲尼格罗阴霾暗沉天空。这束光芒有一个陌生而动听的名字——希望。
每周放学后去那片混乱场所的日子总会过得飞快。跳下公交车，绕过两个路口，穿过几条小巷，最后时左时右迂回前行就能到达那个早就约好的安全碰头地点——红发青年会准时地骑着他的红色摩托守在那里。在隐蔽处换好衣服，把头盔护目镜拉严，这样别说容貌特征，如果把隆起的胸部裹得紧一些就连性别都无法被人察觉。顺便一说，衣服是红发青年借她的一套黑色的冲锋衣裤，是老爹多年前给他的生日礼物。这是唯一一套她能勉强穿的衣服，没别的办法，恶魔府邸孩子们所有衣物都是“记录在册”的。一切准备得当后红发青年会把她送到老爹的修理店里，完成一小时的“练习”后再把她送回之前碰头的地点。
只有耐心穿过灯光昏暗、空气混浊的狭长店铺，才会发现修理店后别有洞天。打开后门，除了老爹和红发青年平时生活居住的小屋外，还有一片颇为宽敞的空地。露维亚第一次进来时完全傻眼了，这里被杂乱的废弃建筑包围，十分隐蔽，从街道外看绝对不会想到里面有这么一个地方。所谓空地，倒不是一无所有的泥土地，老爹自制的各种训练设施都集中在这里：军用单双杠、沙包吊架、空中软网、低桩网、五步桩、高架速降塔、轮胎坡……
“以后这儿就是你练习的地方。这些东西你大多都用不着，我没打算按教那小子的方式教你。”老爹在她正看着眼花缭乱时挡在她面前说道，“保持现在的体型就足够了，你需要提升的是速度、平衡感、不同肌肉间互相协调的爆发力以及攻击的精准度。你现在就给我记住，我不会教你如何得到和使用蛮力，我教你的是巧招、狠招、甚至是杀招！而在真正用到它们前，除了大量的练习，你要做的不是示强，而是示弱。”
露维亚严格遵守老爹的告诫和训练方针。只要来到空地老爹都会亲力亲为地教授，而她当然也专心致志地学习。每次练习的时候红发青年都在店铺独自等候：一方面老爹没教过他这些东西，以后也没有让他学的打算；另一方面也有让他放风的考虑，万一露维亚暴露行踪，还能有缓冲和逃走的余地。闲暇时红发青年总会找她说说笑笑，但关于练习的事他却像是形成某种默契般只字不提。每每看到他面带笑容地等待和送走自己，露维亚的心头就会浮现浓浓暖意，但她又会感到深深的愧疚。能遇见他是自己的幸运，可自己不仅不能回应他什么，还必须时常提醒自己要三缄其口。她劝诫自己现在还没到时候，毕竟除了这短暂的时光外，她的“日常”没有任何变化。
在能为这一切画上句点的机会出现之前，她依然挣扎在黑暗漩涡之中，甚至比以往更加难熬。
她慢慢理解了当初老爹给她提的要求有多么艰难，如果没有强烈的决心为后盾根本无从实现。每每遭受恶魔毫无戒心的凌辱时她都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可她每次都避开目光忍住不去看他身体的各处要害。她的确练就了一击让恶魔晕厥甚至毙命的手段，但如果真那么做，门外恶魔的众多爪牙就会发现第一个走出房间的竟然不是他们的主人，进而发现房间里的异样，那自己逃脱甚至获得自由的计划就在这些长于射击和暴力的恶人们面前宣告破产。
时间在露维亚的潜伏和忍耐中缓缓推移。从第一次在修理店见到老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一年光阴。
恶魔府邸那间压抑餐厅依旧是三个孩子固定的晚饭地点，露维亚还是吃得最慢的那个。和以前不同的是，她近来不再刻意等待独自留在餐厅的时间，也没再预备盛装食物的袋子——她最后一次见到长久以来偷偷喂养的花猫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她不知道它只是迁徙离开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但不辞而别的苦涩还是不断在口中扩散，让所有食物都变得难以下咽。考虑到明天是约好去老爹店里练习的日子，她还是勉强将饭菜吞下肚里。自己离开时可不能像猫一样，至少要好好告别才行。
“姐姐？”
露维亚继续吃着饭，丝毫没有理会男孩的意思；反倒是年长的女孩稍微停下了手，但很快就又像机器般开始重复同样的动作。
“露维亚姐姐？”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姐姐。”
“好吧。我只是看你好像有心事，难道是今天的晚餐不好吃吗？”
“好吃、好吃的不得了。”露维亚用叉子指向男孩。“小朋友，提醒你一句：吃饭的时候就专心吃饭，小心噎死。”
“好吃就好。今天的晚饭我看厨师们费了不少力气，毕竟他们以前也没做过这个。”
“……这是什么肉？”露维亚眼皮跳了一下，手中的刀叉停留在半空中。她看着餐盘上的肉块，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听说是一种食用鼠类，好像很有营养。”男孩说着切下一块肉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着。
“……我吃饱了。你们继续。”
“姐姐等一下。”男孩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说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嗯，应该算好消息吧。你想不想听？”
“你今天真是烦到让人恶心。”
“爸爸后天要出差了。”见她不再向餐厅门口走去，男孩继续说道，“要走一个星期，还要带很多人一起。可能是有什么麻烦事吧。”
“开玩笑。这种事他能告诉你？”她努力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她知道微微颤抖的声音已经暴露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她边问边回头看向两人，年长的女孩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用餐，而男孩则面无表情地准备阐述下文。
“因为后天是我受爸爸‘宠爱’的日子，看我很失望爸爸才告诉我的。”男孩一本正经地说道。“姐姐如果乖一点，爸爸肯定也会告诉你的。”
“……是么。那还真不算好消息啊，你爸爸不在，你又要寂寞几天了。”她说着离开餐厅，径直走回自己房间。
来了！机会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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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今天是露维亚最后一次去老爹的修理店了。老爹曾答应借给她用来逃离这个国家甚至独自生活一段时间的资金，但一切的前提是必须确定恶魔已经离开了尼格罗。
“就算公共交通不管用，难道不能偷偷把你送出去？车和钱都能想办法。”老爹很早以前就提出这个方案，但被她当即否决了。
“只要那个人还在尼格罗，一旦发现我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时间肯定会立刻封锁交通，到时候别说离开这个国家，连离开尼格罗都不可能。更麻烦的是我根本摸不清他的外出规律，经常刚觉得他不在尼格罗时他就出现了。”
“唉，那就只能等待时机了……一旦你确定时机到了就直接来我这儿，后面的事我来想办法。如果在逃离的过程中碰到小麻烦，我教你的东西就能派上用场。”
昨天从男孩那里知晓恶魔准备离开的消息后，露维亚发现今天恶魔府邸的人员流动与平常无异。这反而佐证了这条消息的准确性，因为他不会让任何他有所戒备的人察觉到自己的行踪。
她照常来到学校。以往走过的嘈杂马路，平时仰望的灰色天空，哪怕是学校里自己消磨时光的各个角落，她都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虽然对这座城市深恶痛绝，但毕竟是自己十五年来唯一生活的地方。即便对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零星情感，无论自己以后在哪个国家的哪里生活，只要还能记着尼格罗糟糕的一切，那她前往地方便是天堂。
她又看向这面只有自己能看见的、为自己所堆砌的透明墙壁。她记不清自己把多少人隔离在墙壁之外，这其中肯定不乏心地善良的人。如今墙壁倒塌在即，无论外面是怎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破墙而出的风景中再不会有他们的身影。只有两个例外——老爹和红发青年。是他们帮助自己走出尼格罗这扇更厚更肮脏的墙壁。离开尼格罗后还能再见到他们吗？一定会吧！等一切雨过天晴，自己一定会去找他们报答这份恩情。
“呦！来啦！”还是熟悉的地点，熟悉的摩托上熟悉的人，熟悉的笑容。
“嗯。来了。”
“铛铛！给你一个惊喜！”红发青年从座箱中取出一个长纸袋，笑着递到露维亚手上。
“这是？”
“你打开看看！”
“你还真能卖官司啊……”她边说边打开纸袋。是一套崭新的冲锋衣。和以前一直穿的那套不同，这套冲锋衣的上衣是玫瑰红色的，大小看上去也更合身些，而且明显是女款。
“怎么样？超漂亮吧？你快试试，合适的话咱们就直接穿着走喽！”
“……你怎么，突然想起送衣服了？”
“其实两个星期前就买好了，一直等到今天才给你！”他半收起笑容说道，“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今天？”
“咳咳，给你提个醒！去年，去年的今天！”
“去年的今天……那天怎么了？”
“唉，超失望！还以为你肯定记着的。去年的今天可是我们相遇的日子啊！”
“这样啊……竟然这么巧……”
“巧？今天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特殊意义？”他刚琢磨了一半便立刻停下。“哎，露维亚！你、你怎么哭了？不是不是，我可没怪你……啊！难道是这件衣服你不喜欢？没关系没关系，不喜欢的话我去换一件不就行了！”
“……别！”她在手中的纸袋被拿走前转身将它护住。“我没说不喜欢……我很喜欢、超喜欢！”
“超喜欢就好！”他绕道她身前，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今天还能去老爹那儿吗？要不干脆休息一天得了！”
“没关系。今天一定要见老爹一面。不过……稍微晚一点去也不碍事，今天应该不用再练习了。”
“为啥这么说啊？”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我就能离开尼格罗了。”
“……是吗？所以你今天才……嗨！终于到这一天了啊！早知道是饯别礼物的话我就换一个了！”红发青年只是愣了几秒，他失神的目光很快便重新闪烁起来。露维亚本来预想了很多告别的话语，但此刻那些颇为感伤的词句都被他爽朗的笑容冲得烟消云散。
“……这件衣服就好，我真的很喜欢！我会一直穿着它的！”
“哈哈，睡觉也穿着？”
“穿啊！在路上还能当被子呢！”
沉默。连北风都不再呼啸。偌大的尼格罗，似乎从没有这么安静过。
“那个，你想好要以后去哪儿了吗？”
“虽然有几个心仪的地方，但现在还由不得我选择。还要看能不能成功离开这个国家，又是从哪个方向离开。一会还要和老爹具体商量一下，看看眼下走哪条路最合适。”
“也是啊。没问题的，反正无论去哪儿都肯定比尼格罗、比这个国家好！大不了出了国境再慢慢考虑！”
“……，你以后还会留在尼格罗么？”
“不！我才不想留在这儿！”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么说虽然有点没良心，但我刚来的时候就不喜欢这个地方！冬天又长又冷，空气也被污染的够呛，明明沿海却不能游泳，更没有什么好吃的……要不是当时在这儿遇到老爹，我肯定一个星期都待不下去！决定了，我得努力怠工让老爹的店早点关门才行！等那时候我就带着他一起离开！”
“老爹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估计要气得再年轻二十岁然后把店一直开下去！”
“哈哈，那不会！虽然他没说，但我看得出来其实他也超想离开。只是我当初离家出走时超不顺利，都不记得自己在多少城市里流浪过了。他大概是想等我更成熟些的时候再考虑搬家吧。”
“……那你离开尼格罗后想去哪里？”
“嘿，你知道‘莱苏斯塔’吗？”
“听说过，好像……是个旅游城市？”
“莱苏斯塔的确以旅游闻名世界，但又超不止那些！以前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后就一直想去，如果有哪座城市能集美景、美食、富饶、安宁、传统与现代、艺术风情和体育氛围为一身，第一个会想到的就是它了！杂志上说人们只要到了莱苏斯塔，就会把所有烦恼统统忘掉！”
“太夸张了吧。而且我听说那里……”
“哎！”他摇摇手指打断了露维亚的话。“我们都没去过怎么知道夸张不夸张！等你到了那儿再来反驳我吧！”
“我又没决定去那么远的地方……”
“总归还是想去吧？”
“能去的话当然好了。你都说得那么天花乱坠了，我也想见识一下。”
“那就去吧！离开这个国家，再没有什么能阻拦你了。等你到了就好好探探路，到时候我再过去就方便了！”
“你想得还真远……”露维亚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哪怕是告别的时刻，人还是能露出笑容的。“盯着我看什么？”
“没什么，我想我已经去过莱苏斯塔了！不，是个比莱苏斯塔更美的地方！”
“……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哦，对了，以前你借给我的那件黑色衣服难道要处理掉么？”
“怎么会！穿我肯定是穿不了了，但我可没打算让你带走。就留在我这儿当纪念吧！毕竟，怎么说呢……毕竟我还要留在尼格罗一段时间不是吗。”
“我没说要拿走。只是每次来我都会换上它，今天没见着还挺不习惯的……”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把双手放在哪里，最后只好勾在背后，轻轻用脚扫开身前的小石子。“……，虽然以前就问过你，你为什么能帮我帮到这个地步呢？”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
“上次、上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是真心话，所以用不着改变。”他收敛住笑容，却再也收不尽眼中的柔情。
“为了喜欢的人，人人都能这样么？”
“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对待喜欢的人。但这个问题每个人只要找到自己的答案就足够了吧？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找到了我的答案。或许等以后的哪天，在尼格罗外的某个地方，你也能自己找到答案！”
“是么……那还真是神奇的情感啊！”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块石头，那块再普通不过、只是被她慢慢磨出形状的青黑色的石头。“刚捡到它的时候就起了想把它磨成心形的念头。的确也磨了很久。想着哪天完成了，或许自己就能有一颗像石头般坚硬冷漠的心，那样自己就不会再为什么事害怕、为什么事难过。”
“露维亚……”
“你先听我说完。”她抚摸着石头，像是在抚摸着自己的伤痕。“大概也是从一年前开始，自己就没再磨它了，只是把它留在身上。本来我以为是某些外因才让我停下的，后来才发现是自己不想再打磨它了。现在再回想，幸好石头没有完成，否则很多美好的感情就不能再去体会了。你送我的衣服我很喜欢，可惜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能送给你。如果你不嫌弃，我希望你能收下这块石头。”
“……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他接过石头，攥在手心里。石头上不仅留着露维亚的体温，还印刻着她准备打破牢笼、重新找寻自我的决心。
“如果有幸能再见到这颗石头，就不要再分开了。”
雨？是下雨了吗？红发青年抬头望去，阴霾混浊的天空并没有得到雨云光顾。他摸着自己的脸颊，来到尼格罗后他都要忘记了，忘记自己的脸上也会有泪水流落。他明白，哪怕谁都不曾告诉过他他也明白——对于眼前的女孩来说，没有什么比许诺更需要勇气，没有什么比承诺更加贵重了。
“好了，……，我可不想我们红着眼睛去见老爹。走吧，他老人家肯定等得不耐烦了。”
“嗯。”
“你们准备去哪啊？”
突然从后面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露维亚的脸上更是没了血色。恶魔穿着他那肥大的西装出现在他们面前，黑色的礼帽不仅完美地遮住了他半秃的头顶，帽檐下还隐蔽着他如秃鹫盯住腐尸般可怖的眼睛。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穿暗色西装、戴着深色墨镜的精明而不失魁梧的男人像猎人的猎犬般站在他身旁。
“……市长先生？”红发青年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没看错。但为什么市长会出现在这种混乱场所中的偏僻小道呢？
“奥，小家伙！看来你知道我是谁啊！”
“当然……住在尼格罗的人都认识您。”
“既然认识我，就不要在我这个家长面前带我女儿乱跑了吧。”
“女、女儿？”
“二小姐。”带墨镜的男人上前一步说道，“放学了还是早点坐车回家的好。想和朋友出来玩也要和家里说一声，不然大家会不放心的。”
“……你，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市长先生接到了一位‘热心市民’的电话，说二小姐你可能遇到了危险。市长先生很担心你这才让我接他过来。看你没事就好。走吧，我送你回家。”
露维亚肯定不相信哪个热心市民能知道她的行踪。那自己究竟是怎么暴露的？混乱的大脑终于冷却后，她只想到一个人有知道她行踪并报告给恶魔的可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红发青年张开手臂挡在露维亚身前。“就是你吧！那个一直在伤害她的人！”
“哦？”恶魔的眉头微微一拧。“露维亚，你撒谎的习惯怎么还没有改正？这可不好啊，你都这么大了！”
“……，你误会了。”露维亚伸手按下红发青年的右臂。“我不该对你隐瞒的。其实我是在学校被人欺负，又不想让……让我爸爸担心。所以才找你倾诉的。”
“露维亚！你……”
“爸爸。他是我前几天在这里认识的一个朋友。不是什么坏人，请放心。”
“呵呵，看得出来！谢谢你啊小家伙，愿意听我女儿倾诉。她在学校发生的事我一定会派人好好查查的。”恶魔这么说着，脸上没有却没有任何表情。“露维亚，你手上的是什么？”
“哦。是他给妹妹准备的生日礼物。”她露出纸袋口给他们看了一眼。“他不会挑衣服，又想给妹妹一个惊喜，实在想不出办法才让我帮忙的。是吧？”
红发青年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火烤着。
“瞧你，见到敬爱的市长连话都不会说了？礼物已经帮你挑好了，自己回头好好包装一下吧。”她避开红发青年的目光，把纸袋放到红色摩托的后座上。“我回家了。回头见。”
露维亚向两人点了点头，跟在他们转身离开的脚步后面。每走一步，她都用上了十分的力气，这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的腿还在勉强听自己的指挥。一步、两步……她沉重的双脚落地有声，但不协调的是脚步声的频率似乎加快了，而且越来越快。
“……去死吧！”等露维亚隐约察觉到异样时，红发青年已经从她身边快速闪了过去。同时闪过去的还有一道从他手中反射出的寒光。
“危险！”墨镜男用身体挤开恶魔的同时，他的手已经从腰间举了起来。红发青年的刀刃刺向他胸前半米的位置时戛然而止。
重新咆哮的北风稀释了一切声音，以至于从消音器中弹出的子弹竟然没有心形石头落地的声音响亮。但就算是狂暴北风，此刻也压不过露维亚的哭喊。她抱着他，呼唤他的名字。她的眼泪落在他的眼中，落在他流出的鲜血中，可他再也不能伸出手来为她拭泪。血泊毫无阻拦地扩散，青黑色的心形石头也被血色彻底染透。
“哼，还以为消息错了，倒幸亏这混蛋竟然自己送上门来。”恶魔正了正自己的帽檐，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
“市长，此地不宜久留。她怎么处理？”
“……带回去。你还真不听话啊露维亚，明明老老实实当我的人偶就没这出戏了！看来得重新调教才行！”
愤怒。露维亚从未如此愤怒。她的血融进了地上的血泊，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在手掌里，紧绷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了，可她什么也没做。她什么也没做，即便她咒骂着自己，即便她的脑中反复闪现着这一年来她预想的场景，可她的躯体和四肢再也不听自己的指挥。
为什么不动手！为什么不给他报仇！
如果你这么做，你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那样无论是他的生命还是你的挣扎都将变成泡影，变得一文不值。
她的本能不仅这样冷漠地回答她，还眼睁睁随着墨镜男击晕自己、拖走自己。
醒过来啊……你快醒过来啊！你不想去莱苏斯塔了么？你不想再看见我的笑容了么……求你了，醒过来吧！哪怕就一会也好……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对你说一声谢谢；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谢谢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对不起，把你卷进了我的生命里……
我喜欢你的笑容，喜欢坐在你红色摩托的后座，喜欢看你在修理店等待时百无聊赖的表情，喜欢你已经穿不下的黑色冲锋衣，喜欢你送给我的礼物，喜欢你把丢失的石头还到我手中……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时间！
你听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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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马上就要回去了，回森罗岛。迈克也会回去。”
……
“我只能带你回想到这里了，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的确是再糟糕不过的回忆，你再怎么做心理准备也不会立刻接受吧？”
……
“唉，看来你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也难怪，已经咽下的苦果竟然还要用这种方式再尝一次……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萨瓦尔山，否则一定要把让我们受罪的人揪出来狠狠收拾一顿。”
……
“因为我没有真实的生命，只是作为拥有你记忆的幻影，占用你的身体为你恢复那时的记忆。但至少我有自己的意识，去让我把曾经发生的事展现给未来的自己，还真是既过分又奇妙的体验啊！你应该告诉我未来的事情好让我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才成为现在的你。本来我没有兴趣，是占用你身体后我才开始好奇的。很遗憾，时间和条件都不够让你来满足我的好奇心。”
……
“永别了，未来的我。剩下的答案只能你自己去揭晓了。”在尼格罗映入眼帘的最后一幕场景被破碎成无数沙粒。那些分散的沙粒重新组合，即将绘出在森罗岛迈克家中的样子。“‘你既然见识到我的隐忍，就别胆小到不敢走后面的路。’刚得知自己的使命时我本来想对你说这句话的，但真的见到你后我就开始犹豫了。说是犹豫，或许用‘怀疑’这个词才更准确一点：未来的我，你真的还是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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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的家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时间也只过去了一个小时而已。刚才在尼格罗看到的一切仿佛只是我们做的一场梦，可即便用再多的沉默和泪水去消化，梦里所得知的现实依旧像一把利刃横插在我心头。
像是被什么压住了脑袋，身体也被什么紧紧裹住。模糊的视线稍微清晰后我才知道是迈克在抱着我。我记得我想对他说什么，可当我感觉到他的泪水从我的发丝上滚落时我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的眼泪似乎都代替了各自的唇舌，只是我比刚才说得更激烈了。
唐突的、不合时宜的、更是几乎在耶罗不会发生的，客厅的门被人猛得撞开，巨大的声响让我们不得不抬起头来。我以为是德萨特，但敞开的大门后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原来是菲里茨，天知道它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前辈！找到他了！”
他？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