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红色跑车在沙漠中央的高速公路上疾驰，荡起的沙尘久久不能落地，只好随风回到了沙漠里。
“遇见我你们真是超幸运！”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单手握着方向盘说道。他一头红色的长发，刘海被前额的墨镜别在一侧，另一侧的耳钉快要垂到了肩膀上。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了吗？”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露维亚能看到他拨动嘴唇，但听见的只有车内音响重重的轰鸣。
年轻男子撇撇嘴。他先是调低音量，听了几秒觉得味道不对后索性关掉音响。
“呼。总算安静了。”
“你嘟囔什么呢？”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上的少年，准确说还有一只黑猫和一只乌鸦。
“您别在意，他只是有些中暑了！”
“算了。有你在身边不听音乐也没什么！”释怀后他重新看向路前。尽管可以随意行驶，他还是罕见地把速度收到150迈左右。“不用那么客气，叫我迈克就好了！”
“你好，迈克。我叫露维亚。他……”
“露维亚！真是个好名字呢！”迈克不禁脱离方向盘鼓了鼓掌。“那么露维亚，你等了多久才等来我这位骑士呢？”
“……刨除走到路边的时间，大概三个小时左右吧。”
“哈哈，那可真不容易！”
“是啊，要不是遇见你我们可能就被困死在这里了。”
“不、不！”迈克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你们等了三个小时就能等到我！现在这条路基本是慌路，想等车没个一两天基本不可能！怎么样？超幸运吧？”
“哦……为什么车这么少呢？看起来不像是慌路呀？”
“怎么说呢。”迈克用力挠了挠头。“这条路连接着两个国家，现在两国的关系变差了所以来往的人就少了。”
“什么样的两个国家？”德萨特难得的提问被迈克直接扔出了车窗外。
“那个，是什么样的两个国家？”露维亚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现在要去的是哪一个？”
“前面的国家叫‘耶罗’，反方向的国家叫‘弗莱戈’！这两个国家……”
“喂，你什么意思啊？原住民也能对迷途者这种态度么？”德萨特再也忍不住。迈克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跑车疾驰而过时在他们脸上扬起一阵沙土，而倒车回去的迈克只拿出三人份的擦拭沙粒的湿巾，甩给他的只有一句“老老实实给我坐在后座上！”。
“原住民的义务是帮助迷途者，可不是伺候你开心！觉得不爽的话我超不介意靠边把你放下来！”
虽然窝火，德萨特还是耐住了性子。他知道自己所剩的一点水不够他等待下一辆车到来或者步行走到前面的国家。
“嘎嘎，忍耐是明智的！”菲里茨事不关己地靠在后座上说道，“正如迈克说的，原住民不用对迷途者事事恭听，两者间可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哦。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到前面的国家吧！”
德萨特深吸一口气，如果有得选他更希望听刚才那糟心的音乐。
“这才对，电灯泡就该有电灯泡的样子！”迈克得意洋洋的笑了。“姑且问一句，你们确定是去这个方向？”
“引路人是不会走错路的。”德希奥睁开睡眼。“前面的国家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问题。只是想万一你们走错了现在我还来得及掉头。”他用食指扣了扣油表说道，“再往前走可就没有加油站了，一路上都是外面这样！”
“你刚才说的这两个国家，叫什么来着……”
“耶罗和弗莱戈，”露维亚回头提醒道，“我们现在去的国家是耶罗。”
“哦，对。你说这两个国家交恶，是要打仗了？”
“不至于不至于。”迈克摆摆手说道，“两个国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高层互相喊话，限制公民往来，有时还搞什么军事演习……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从来没真的打起来过。过段时间等它们对立烦了关系就该回暖了，这条路上的车也会慢慢多起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超折腾！”
“乌鸦，森罗岛上也有战争么？”
“对啊。原住民之间事即便是岛主和管理者也没有干涉权限，所以你们原来世界会发生的事情这儿也会发生！在波迪尔你也见识到当地的生存法则了，但我们也没办法站在其中的某一边。”
“真是奇怪的国家啊……”露维亚感觉迈克的描述不像是两个国家，而是两个不时吵架不时和好的人。“迈克你是从弗莱戈开车过来的吧？既然两个国家现在关系不好，你为什么能自由往返呢？”
“因为我是个混血儿，父母是在两国上上个‘蜜月期’时认识的。像我这样的也不在少数，对于混血儿两国都有成文的规定：无论在哪个国家出生，混血儿在二十岁时都有一次自主选择国籍的机会，所以在确定国籍前无论两国关系如何都不会限制我们在两国间的行动自由。”西倾的太阳让迈克不得不放下墨镜，顺着散落的刘海微遮住他半张脸庞。“不过我的这种自由很快就要过期了！”
“迈克也要选择国籍了？”
“是啊，今年我就满二十岁了。我一直和父母在弗莱戈生活，但耶罗的房子也一直留着，我时常会去这边住一段时间。无论两国关系如何变化两国公民都只有一次更改国籍的机会，混血儿们更是在确定国籍后就无法更改了，就算未来后悔，也只能在两国关系改善时以‘游客’的身份在对面转转。唉，超不想选啊！”
“真啰嗦。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国籍不已经是很大的权限了？”想到曾经自己不得不远走他乡的经历，德萨特觉得他的烦恼过于奢侈。“况且两个相邻的国家能相差到哪去？总不至于你在这边开跑车去那边就要骑骆驼吧？”
“相差到哪去？哈哈，超想让你自己去吃点苦头啊！但超没办法，必要的讲解也在原住民的义务范畴内，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听吧……”
根据迈克的说法，耶罗与弗莱戈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国家：
耶罗，当地人更喜欢称为安静之国，是向往宁静安详的人居住的国家。在耶罗所有会产生高音量的行为都是被人们厌恶的，即便是国家生产和人们生活所需的基本运作也要严格限制音量。木质品的使用在耶罗极为普遍，餐具也好房屋也罢，只要能用木头代替的东西就绝对不会使用金属或者玻璃陶瓷，所以在耶罗甚至不存在盘子摔碎的声音。除了婴儿外所有耶罗人严禁高声喧闹，即便两个人吵架也要控制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程度。耶罗人喜欢慢跑和瑜伽、喜欢阅读、喜欢绘画……喜欢一切低分贝的活动。噪音和喧闹会让他们崩溃，在公共场所高声叫嚷、播放嘈杂的音乐、在规定之外使用产生高音量的工具器械等行为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宣战，耶罗人会毫不留情地驱逐这些噪音制造者。然而耶罗的政策以及耶罗人的喜好令弗莱戈人不齿，他们更习惯称耶罗为冰之国、凄凉之国、萎靡之国；
弗莱戈恰恰与耶罗相反，当地人更喜欢称呼为繁华之国，是追求热烈氛围的人居住的国家。在弗莱戈所有会产生高音量的行为都是受人们欢迎的，即便是吃饭睡觉弗莱戈人也喜欢敲锣打鼓一番。弗莱戈人喜欢重金属乐、喜欢赛车、喜欢橄榄球和拳击……喜欢一切能让人高声呐喊的活动。他们认为这些令人血脉喷张的声音才是他们真正“活着”的证明，没了这些声音就像是煮饭时不加米、洗澡时不放水一样。反之那些一言不发的人是病态的，一声不响的东西是坏掉的。除了婴儿外所有弗莱戈人都会肆意喧闹，即便是说悄悄话也能让一屋子的人听见。寂静和沉默会让他们恐慌，如果谁想与他们为敌，只需要在公共场所做出一个“嘘”的手势，或者说出他们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听到的那个词——闭嘴。弗莱戈人的生活让耶罗人难以置信，他们更习惯称弗莱戈为火之国、疯狂之国、野蛮之国。
“真够极端的，正常人估计哪边都受不了。”德萨特稍作回想，森罗岛上好像没有什么正常的地方，或者说这种不正常就是这里的正常。“不过你都这么说了还纠结什么？怎么看你都更适合弗莱戈吧，你刚才听的音乐在耶罗可放不了。”
“反正必要的说明已经告诉你了，你的其他屁话我懒得回答！”迈克收回了本要按下音响开关的手指。“嗯？刚才的说明有哪里没明白吗露维亚？”
“没有，大致情况已经明白了……只是你们是怎么在那种环境下生活的呢？我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样说你的国家希望你不要生气，但我觉得德萨特说的也有道理，两个国家都有些偏激了。而且一直在过于安静或过于喧闹的地方生活对人也不好吧？”
“哈哈，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像有些地方四季多雨有些地方常年干旱，可当地人不也按各自的生活方式过得好好的嘛！我们也一样。”
“可是迈克你不是经常在两个国家间往返吗？能够适应这么大的转变？”
“大概是混血儿的原因吧！我们比那些定居的人更容易转化变通些。相对的，无论我们这些人更偏向于其中的哪个国家，只要呆的时间超过半年就会觉得不舒服，于是就有我这样定期的在两个国家间往返的人。就这点来说我和你们这些‘正常人’更像些，所以你有刚才的疑问我超能理解。不过一会儿到了耶罗可别这么直白地问当地人哈，那些定居的人都是早就习惯当地生活的顽固派了！”
“实在不行离开这里不就好了？哦，我知道你懒得回答，自言自语而已。”
“……其实不少混血儿在确定国籍前也有这种念头，我也一样。但这沙漠里就这么两个适合人居住的地方。这片沙漠超大，去年我带了好几桶汽油也没走出去。你们的话应该不会被困住吧！”
“这样啊。”迈克突然正经的回复倒让德萨特一下没回过神来。“所以势单力薄的你们最后还是要做出选择？怕那刚选完就后悔了。”
“也没你说得那么惨。据说混血儿一旦确定国籍就会很快适应长期在他选择的国家生活，原先的那些‘特异性’也会消失，甚至觉得曾经想要离开沙漠的念头超愚蠢。我到时候也会那样。”
德萨特没再问下去，他看着车窗外阻断那些试图离开的人的沙漠。或许迈克曾经“出逃”的计划是两人甚至多人筹划的，只不过现在还在徘徊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你叫德萨特？”
“怎么了？”露维亚刚才的确提及了自己的名字。
“我说怎么一见你就觉得不顺眼。‘德萨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会让我联想到外面这片烦人的沙漠啊。”
“……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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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入夜尚早的时候，迈克把车速放慢到30迈左右，并且随着逐渐接近目的地而继续放慢，直到让这辆高傲跑车几乎与步行的速度无异。高耸的混凝土城墙下成排的兵士们早已严阵以待，他们的枪口整齐划一地对准红色跑车驶来的方向。露维亚抬头望去，城墙上架设的炮台也正冰冷地指向他们——如果没有迈克提前告知，这个阵势着实让人望而却步。
跑车在指定位置停下，像一片树叶静静落到地上。检查员从兵士中轻步走出，身边还跟着两名护卫兵。他们径直来到放下车窗的驾驶座旁。
“原来是迈克啊。”检查员做出一个“安全”的手势，兵士们见状纷纷放下步枪，继续像雕塑般纹丝不动地在城墙上下守卫。
“你好。”迈克摘下墨镜。他说话的声音无论从音量还是柔和度上看都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几位是……迷途者？”检查员向后座看去，手中没有打开的手电筒数数一般在每个人的方向短促地顿一下。
“……是的。您好。”露维亚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她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见她的回答。
“你们好，欢迎来到耶罗。想必迈克已经把情况给你们介绍了吧？”两人同时点了点头。“那就好，还请务必入乡随俗。虽然现在耶罗处于警备状态，但不会影响迷途者活动的。预祝你们在这儿过得愉快。”
这个被沙漠和城墙包裹的国家完全不像他们之前想的那么荒芜：这里人口密集，科技发达，宽敞整洁的街道纵横贯穿。虽然不算是水城，但在耶罗河流并不算什么罕见景色，难得温润的气候再兼顾几条人工修建的运河会让人彻底忘却沙漠干燥的空气。虽然建筑清一色都是木质的，但要比他们在奥尔维多见到的要华丽高大得多，这些建筑形状各异又不显散乱，使得整个国家都洋溢着浓厚的艺术风情。远处高地上星罗棋布的风力发电塔为整个国家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电力，而对面低地富饶而肥沃的良田足以让所有居住在此的人们衣食无忧。在这美丽和谐的国土上，似乎只有环绕全国的混凝土城墙显得格格不入。
“你们看到的城墙算是耶罗少有的混凝土建筑了。弗莱戈也有一模一样的。”跑车和街边慢跑的人保持同速，有让他们清楚观赏耶罗风光的考虑，但主要还是因为耶罗严格的车辆限速。宽敞平坦的街道上行车很少，而且多是一些为行动不便的人驾驶的小型电动气车，这让迈克的红色跑车格外显眼。
“似乎很久没修缮过了。”露维亚从车窗中回望城墙说道。“而且他们使用的武器不像是这个年代的……”
“像是从博物馆里拿出来的吧？哈哈，那些枪炮都是超旧的古董货。城墙和武器都是象征性地摆摆样子，毕竟我印象中两国人从来没打过仗。”
“可那些守卫看上去很严谨啊……”
“不用担心，他们每次都这样气势汹汹的，弗莱戈那也差不多。等过了这阵子那些兵士就都撤回来了，城墙就又成了两边公民的观景台。”
“这样啊！果然有人的地方会心安一些，来森罗岛以后我们还是第一次来到有这么多人、而且和我们所处的年代相似的地方呢。”
“感觉和我认知中的城市国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你的车开得慢了点罢了。”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德萨特不免觉得迈克之前的说辞太过夸张。
“哦？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吧！”迈克边说边打开了车窗和顶棚。
这个时间正是耶罗街道的人流高峰期，可车外的世界安静的让人发毛，这是一般城市深更半夜也寻不得的景象：没有一个人喧哗叫喊，更没有哪辆车鸣笛飞驰，只有仔细听才能听到些许的脚步声。
“这些人怎么回事，难道是从奥尔维多过来的？”
“嘘，小点声。”迈克赶紧把车窗重新关上。“要是被驱逐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难道连个喷嚏都不能打么？”
“耶罗人不打喷嚏。”迈克停下车等待正在穿越斑马线的人群。“你们最好从现在就开始适应这儿的环境，下车后再适应就超晚了。”
“还真是严格呢……”
“不用紧张露维亚。你们毕竟不是本地人，他们不会那么严苛，只要你们别故意在公共场所吵闹就行。如果这小子在外面乱喊乱叫你就离他远远的。”
“是、是，还真多谢你提醒。决定了，我大喊大叫的时候就跟着你，把你说成挑唆迷途者破坏耶罗安静氛围的敌国奸细。反正你不算是这里的公民，他们不会毫无保留的信任你吧？”德萨特一路隐忍，现在终于抓住了能让自己有恃无恐的把柄。
“……没想到你这人比看上去还恶劣啊。露维亚，你和这种人一起去萨瓦尔山没问题吗？”
“德萨特大概不会这么做的。”
“大概……啊。算了。你们怎么打算？”迈克回头问德希奥。他看得出这只胖脸黑猫才是这车人中真正的领队。
“按你的说法，即便出了耶罗前面也走不出去？”
“是的。再往前依然是沙漠，没人走出去过。”
“看来新的门就在耶罗。我们明天就做好出发的准备，然后随时找到门随时离开。”
“明白了。”得知露维亚不会久留，迈克显得有些失落。斑马线上的人群渐渐散尽，跑车重新以缓慢的速度挪动。“天已经不早了，虽然把你们接到我家能让你们少受些约束，但毕竟很长时间没打扫过，空间也不够三个人住的。所以还是把你们送到旅馆区吧，那里离我家不远，有什么事我也能随时帮忙。”
“旅馆区？”
“对。那些旅馆在两国交好的时候生意火爆，不过现在基本都处于半关闭状态，各家旅馆任你们挑选。”
“听上去不错，就把我们送到那儿吧。”
“迈克你呢？”
“把你们送到那边我就回家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露维亚的关心让他心里一暖。“虽然是必要的事，但每次都要这样还真是超费劲。要是有个人一起收拾就好啦！”
“需要我们过去帮忙吗？”
“不用、不用，开个玩笑而已！一路走来你肯定超累，就在旅馆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想带你好好参观这个国家呢。”
“喂，乌鸦。我发现你们到了人多的地方就不怎么说话了，在奥尔维多也是这样。”德萨特不想理会前排人的对话，只好掉转了矛头。“你不是挺能说的么？”
“嘎嘎，我不说话你寂寞了？”
“昨天的辣椒油威力不小。我只是好奇一只会说人话的乌鸦会不会像人一样生气。”
“很遗憾，我可没那么小心眼儿！”
“那你怎么这么安静？我还以为耶罗的规矩会让你发疯呢。”
“因为没必要，反正该问的我和前辈都问完了！”刚才在城墙外，德希奥它们询问了耶罗国内是否有可疑的迷途者。“何况会说人话的动物可不是哪儿都能见着、谁都该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