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迈克在一家独栋式木屋旅馆旁停下车。“原来是迷途者啊……”还以为有客人上门的旅馆老板大失所望。连同附近的几栋家庭旅馆都属于他的名下，可如今这些旅馆门可罗雀。“除了禁止高声外，旅馆内严禁使用明火，看你们也不像会抽烟的样子。吃饭的话去附近的餐厅就好了。唉，最近生意太难做了，真希望两国早点结束对立。”老板把钥匙交给他们后便郁闷的离开了。
“这儿怎么样？觉得不合适我们再去前面转转。”迈克放下露维亚的背囊，仔细环顾着四周：旅馆内装修精美，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除了必要的电器外一应都是木质家具，房间处处弥漫着原木的芳香。室内温度恰到好处的舒适，只是原本就安静的地方加上原木良好的吸音隔音效果让他们仿佛与世隔绝。
“这里就很棒了！冰箱、空调……哇！感觉好久没见到这些东西了！你觉得呢德萨特？”
“的确不错……”德萨特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浅灰色沙发上。这种家庭式旅馆每栋都有三四间卧室，两个人住已经很奢侈了，难怪老板只给了他们一把钥匙。“明明在沙漠里，亏他们有这么多木头。”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耶罗和弗莱戈周围降雨量意外的多，地下水也超充沛。你们来到时候也看到了，光是耶罗国内的树木就足够再建一个国家了。或许是老天太偏爱这两个国家了吧。”
“还是说你们被老天困在这两个地方了？”
“德萨特，别这么说……”
“我倒没事露维亚，但想想你要和这种家伙一起走还真是超受罪啊！换作是我的话肯定会让你有一段美好的旅途的。”
“好了，你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在我想高声歌唱前赶紧消失吧。”
“……你好好休息露维亚。等我把家收拾好欢迎过去做客！”
“‘欢迎过去做客。’他还真当自己家是什么景点名胜么？”迈克离开后，德萨特躺在沙发上冷笑。
“德萨特。迈克帮了我们这么多，你是不是太失礼了？”
“我们？哦，是啊，辛苦他一路冷嘲热讽了。”
“小心眼……”恬静安然的氛围让露维亚无心争论，她的心情自动配合着环境变得舒畅起来。“真安静，生活在太空里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咦，我说怎么感觉少了点什么，它们两个哪去了？好像下车后就没见过它们……”
“大概是收集什么信息去了。看它们知道两国关系不好后就紧张兮兮的。”
“哎？我怎么没看出来它们紧张？”
“如果看动物很困难的话，你能不能看出我现在想做什么？”
“这个嘛……”露维亚上下左右打量了他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不用这么盯着也该知道吧，你不想想我们都多久没吃饭了？
--------------------------------------------------------------------------------------------------------------------------
夜晚飘起的零星小雨加快了尚未归家人们的步伐，但转变的动态并未让耶罗街道浮现喧嚣之声。在无数明亮而不失柔和的灯光下雨滴淅沥落地，反而将耶罗本就细微单薄的人的声音扫荡一空。
“还真的下起雨了，你的直觉还蛮准的嘛！”露维亚躲进德萨特撑起的雨披。雨披下已经没有一丝空隙，即便如此两人向外的那侧身体还是渐渐被雨水沾湿。
“小点声，我们现在可是在大街上。”经过的路人用不算友好的眼神给他们以无声的警告。“就去对面那家餐厅吧，短时间内无论继续挑选餐厅还是返回旅馆都不明智。”
“嗯……虽然我们觉得很约束，但这里的人看上去还都挺享受的。”
“那些苦于受噪音干扰的人肯定很喜欢这里，但估计不会喜欢太久。如果时间充裕，我倒想见识下弗莱戈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你们好……”
身后传来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勉强听见，可当两人回头时，放大眼瞳中并未印刻出人的身影。露维亚双手捂嘴，她发觉到自己下意识发出的尖叫声在其他地方还好，但在耶罗宁静的街道上无异于一场爆炸。附近行人瞬间停下脚步，从四面八方集中来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散发着愤怒和埋怨。
--------------------------------------------------------------------------------------------------------------------------
小餐厅的包间里坐着三个人。说是包间，其实是餐厅内并没有为散客们提供的大厅——没有一个耶罗人愿意与外人在同一场所下进餐。
除了三个人外，还有一匹高大的、皮毛柔顺美丽的雪狼卧在一侧。它的体型要比普通的雪狼还要壮硕许多，即便是卧着就有半人高，以至于本就不算宽敞的包间内更显拥挤。它雪白皮毛上的雨水还没完全擦干，皮毛上滑落的些许水滴让人恍惚有细雪飘落的错觉。
“真的很抱歉，刚才不是有意想吓到你们的！难得遇见同为迷途者的人，忍不住就擅自打招呼了。”男性迷途者双手合十说道。他看上去有六十岁左右，但说话的声音并不显老，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多大年龄，褶皱的皮肤和满头的白丝也许只是表象。在雪狼身边让形容枯槁的他显得更不起眼，以至于他们当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
“您不用过意不去，换成我可能也会这样做。”露维亚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发生的一切着实让她惊魂未定，虽然来到森罗岛后自己身边就有会说话的动物，可无论是德希奥还是菲里茨都从未像这匹雪狼般给她带来如此大的视觉冲击。更让她后怕的是她那不经意的尖叫声所引发的后果——自己不知不觉间被人群包围，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响，可那些人个个像是举着火把一般准备处刑他们眼前的“异教徒”。随后赶来的耶罗巡警得知情况后总算劝散了人群，他警告露维亚的语气也冷峻无比。
“不过真想不到能同时遇到两位迷途者啊！你们的引路人呢？”
“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我倒是希望你的引路人别那么恪尽职守，否则也不会出现刚才的事。”德萨特丝毫没顾忌卧在他对面雪狼，哪怕对方可以轻松地咬碎他的头骨。
“我不否认。没及时阻止他我的确难辞其咎。”无论听多少遍德萨特他们仍会感到意外，雪狼的声音虽然沉稳，但毫无疑问是女性的声音。他们原本以为引路人都是雄性动物。
“……我们刚到耶罗不久，找餐厅的路上突然下起雨了。”
“你们？”男性迷途者放下手中的热水杯。“你们不是在耶罗遇见的？”
“忘记说了，我和德萨特是一起来森罗岛的。”
“还有这种事？”他向雪狼问道，“难道只有我是一个人来的？”
“不，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两位迷途者共同上山。”雪狼的叹息在狭小空间内吹出一阵凉风。“真是不负责任，两个引路人竟然都没和你们在一起。”
“它们好像在调查什么，耶罗似乎有什么让它们介意的事。”露维亚的语气并不坚定，毕竟这只是德萨特的推测。
“调查？难道是……”猛然站起身的雪狼吓了他们一跳。“你们继续吃，我出去一下。”
“可以吗？”男性迷途者转身问道。
“无妨。相遇的迷途者是不会有对方不知道的情报的。”它说着用尾巴轻轻带上房门，房间内顿时宽敞了许多。
三人对了对眼神，抓紧时间询问对方他们共同想知道的答案。果然如雪狼所说，虽然来到森罗岛上的时间有所差异，但他们了解到的有关森罗岛的信息几乎同步，就像是从两条岔路上登山时相遇的旅人，谁也不知道山顶上的风景究竟如何。
“难怪它放心把我们留在这里。”男性迷途者叹气道，“看来只能自己往前走才能知道答案了。”
“您也是今天刚到耶罗的吗？”露维亚打破了房间内略显压抑的沉默。
“没，我来耶罗已经有几天了。其实刚才我们已经找到了离开的门，但眼看要入夜了，就决定明天再出发。”
“你们往哪个方向走，是弗莱戈那边么？”
“弗莱戈？啊，就是耶罗人说的那个‘非常糟糕’的国家吧！我也不知道明天会到哪，反正从上一个门过来时我们就已经在耶罗国内了。”
“哦？不用在沙漠里等车还真是幸运。”
“难道沙漠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也没什么，只是会遇见烦人的家伙而已。”德萨特为自己不用再看见那一头红发而高兴。“而且还可能是个色鬼……”
“什么？”
“您不用在意，是他说得太夸张了！”露维亚及时打断他无用的话题。“既然关于萨瓦尔山的事我们都没有答案，那就说说过去的事吧！或许我们来到这里有着什么共同点……对了！您想起，在原来的世界里您生活在什么地方吗？说不定您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呢。是叫……格里赛斯？”
德萨特点了点头。他虽然想起自己曾经住在格里赛斯，但那段回忆并没有让他想起后来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嗯，很早就想起来了……”他说出一个两人都不知晓地名。“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那儿只是个偏僻小村庄。你们说的格里赛斯这座城市我是倒是知道。
“你知道格里赛斯？”
“知道是知道。可惜那儿离我的国家非常遥远，我们不大可能来自同一个地方。”
“哦……”
“奇怪，我怎么不知道那个地方？”露维亚歪着脖子思考，但始终没能在大脑中搜索到有关的信息。
“你还没想起自己以前住在哪里吧？”
“……是的。”露维亚咬牙点了点头。虽然在奥尔维多她终于接触到自己的过去，但那次经历中她获得的信息量极少。而且和德萨特在波迪尔完全想起自己某个阶段的记忆不同，她只是看到和听到了些许和过去有关的碎片。
“那要等你先想起自己住在哪里才行。我就是这样的，在想起自己家乡后才陆续想起别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
“也许是你压根不知道罢了。别看你脑子不错，说不定就没怎么在学校里用过。有这种情况吧，明明学习能力很强但连什么也不学的人？”德萨特喝着果汁调侃道。耶罗没有酒精饮料的事实让他颇为失望。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她知道自己心虚了。想到她所看到的过去，她还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有机会好好上学。
“哈哈，就算真是那样又有什么关系，等回去以后再慢慢学就好了！我有个儿子也跟你们差不多大，他在学校里可是惹了不少麻烦，为此他的妈妈和哥哥经常批评他。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年轻人嘛，正是该玩的年龄。”
如果他的儿子和他们差不多大，那他肯定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老。德萨特边想边趁着间隙夹了口炖菜，可他硬着头皮才把菜咽进肚去。用餐前餐厅老板自诩这是耶罗最好的餐厅之一，而且还说得很有底气，但事实上这里的饭菜无论是外观还是口感都让人不敢恭维。在路上听迈克说耶罗人不喜欢用诸如炒锅之类的炊具，也很少自己动手做饭，等他们吃腻了烤箱和微波炉加热的快速食品后就会去餐厅里换换口味，因为只有餐厅有能做饭的地方和能勉强使用炊具做饭的人。如果老板没有自卖自夸，那手艺并不精良的米娅绝对能当上耶罗的头牌厨师。
“耶罗的饭都是这样，只能说比我们的压缩饼干稍好点。而且他们连酒都没有。”男性迷途者也跟着夹了些菜，看他从容的表情似乎已经能熟练和这些名义上的食物打交道了。“总归和好吃沾不上边，但愿你们不会像我一样在这里待太久。”
“原来您的记忆已经恢复这么多了。”露维亚发现他手上并没有戒指，甚至连戒指的痕迹都没有。无论回忆是怎样的，他在原来世界生活的烙印都像德萨特残缺的左腿一样通通没带到森罗岛来。想到这里，她的心隐隐作痛，在座的三人同样是迷途者，她的记忆恢复的过程最为缓慢。和她同行的德萨特至少想起自己曾生活在哪里，可她却除了一些不知道发生在哪里的糟糕场景外再也没想起更多。她身上有曾经生活留下的痕迹吗？如果有，那份记忆是甜蜜还是痛苦……“可以讲讲您的故事吗？”
“好啊。正好我也想听听你们的经历。”
他们各自讲述着从森罗岛海岸边一路走来的大致过程，窗外的雨在几人说话间悄然停止，只剩路面一层薄薄积水，等不到他们走出餐厅，这些积水便会消失殆尽。
“我来的这些天每天都有雨，今天算是小的了。明明外面都是沙漠，啧啧，真是不可思议！”
“听了你的遭遇后我更觉得这岛上没个正常地方了。”德萨特已经被难吃的饭菜折磨的没了食欲。男性迷途者只比他们早一天来到森罗岛，但他走的路要比两人曲折不少，而且在来到耶罗之前他的行程也很紧凑，一路上少有现在这样的闲暇。
“是啊！所以我想不明白你们说的那位医生为什么会选择留在怪岛上。反正我绝对不会留下，一家人还在原来的世界等我……你们怎么办，总不会也像那位医生一样留下吧？”
“到时候再说吧，”德萨特说着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腿，如果断掉一条腿就要永远留在一个陌生世界未免太荒唐了。“等想起一切再决定也不迟。露维亚肯定不会留下，这家伙可是一上岛就哭着闹着要离开。”
“不要擅自给别人做决定！”本来就有些郁闷的露维亚心里更加窝火。“况且失去记忆来到陌生的地方，有那样的反应很正常吧？你才是奇怪呢，刚过来就一副本地人的样子！”
“哦？这么说你又不想回去了？”
“你……懒得和你多说，现在根本不是想不想回去的问题！”
“哈哈，两个人在一起还真是热闹啊！的确像小姑娘说的，光是顺利抵达萨瓦尔山已经是个不小的挑战了。是我不好，问了个糟糕的问题。”
“我没有责备您的意思……”她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在耶罗街道上尖叫引发的事情仍让她感到心慌，难以下咽的饭菜也无法改善心情，加之被迷雾遮盖的记忆，她希望德萨特能多少体谅下自己。
“那就好。”看样子男性迷途者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不过真是奇怪啊。既然你们非亲非故，为什么会一起来呢？”
又是这个问题。
“不知道，带我们上山的黑猫和乌鸦也没有答案。”
“难道不是它们有意瞒着你们？”
“它们的确在很多事上遮遮掩掩，但我们一起来岛上似乎在它们意料之外。”他回想着一路上德希奥和菲里茨对于这件事的反应，的确找不到说谎的影子。
“这样啊。那看来只是巧合了，比如那些管理者们自己出错什么的……不知道到萨瓦尔山后能不能见到他们，还有那个岛主，我可有一肚子的气要找他呢！”
“一个人去萨瓦尔山肯定很辛苦吧？”
“是啊。不怕你们笑话，刚在海岸边醒来的时候我可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个时候要是有人在身边至少心理上会轻松些。但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只要过了适应期就好多了。幸好自己是一个人上山，我的引路人也帮了我很多，托它的福我应该离终点不远了……你们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幸好’是什么意思？两个人上山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哎？你们难道一直没发现？”他诧异地看着两人，两双眼睛也齐刷刷地看向他。“看来我又说错话了……如果你们没发现我还是别说出来的好。”
“告诉我。”
“喂……”见露维亚用凌厉的目光催促着男性迷途者，德萨特意识到身边这个女孩和平时不太一样，无论在奥尔维多失去语言能力还是在波迪尔遭遇险情时都不曾见她如此。“算了，你不说也没事。时间不早了……”
“如果你真心为之前街上发生的事道歉，就务必告诉我。”她没有理会德萨特打退堂鼓的行为。像是在执着地追捕猎物一般，她的眼中只渴望答案。
“……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我只好说说我的看法了。”男性迷途者面露难色，他终究没能抵挡下露维亚的攻势。“你们想啊，迷途者会在去萨瓦尔山的路上想起自己的过往吧？那意味着什么时候我们能全想起来，我们就能什么时候抵达萨瓦尔山。”
“这个我们也知道，可这和两个人上山有什么关系么？”
“唉，刚才听了你们的事我就明白了。你们回忆恢复的进度并不同步，而且过程断断续续的，这意味着你们去萨瓦尔山的速度要比一个人更慢，必须等两个人都把各自的过往全想起来才能离开。从我的立场上讲，与其在短时间内在这个怪异世界有一个旅伴，还不如自己早点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么说你们能接受吗？”
两人都愣住了。当局者迷，只有正真做出对比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种特殊性带来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