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风信子开花的时候，满山遍野都是五颜六色。此时便是兰纳郡的当地人乐于称道的时节。石山上，三三两两结伴的旅客，匆匆忙忙的贸易商队，都会为这景色停留片刻。

不过，世上喜欢美女的男人，是绝大多数；喜欢美景的男人，却不见得很多。

莱恩•李便觉得自己已经过了触物伤情的年龄，对眼前美景，兴致缺缺。美景虽好，毕竟没有金币诱人。其实美人也是，再美的美人，春宵一度，也就丧失了新鲜感。再说这世上，哪有美人抵得过金币的诱惑。

虽然年岁只有十九，莱恩却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老了。为波西家族的商队服务了这么多年头，年少时想要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传奇事业的心早就淡了。无非是刀头舔血，以命换钱。难道拿着这一月一枚金币的酬劳，还想让他对付巨龙不成。如果世事顺遂，再过几年，攒多点积蓄，就找个老实的乡下姑娘成亲，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玫瑰传奇里，大英雄加西亚不也是功成身退，和美人隐居乡下吗？！这样想来，自己也不差。尽管过程不一样，结局不还是一回事嘛。难道大美人操弄个半年，就不会累？还能玩出新花样不成？

这样想着的莱恩，骑着枣红色大马，对身旁戴着枷锁、神情发木的女孩，视若无睹。

波西家族在东西大陆之间从事粮食和矿物大宗贸易，当然偶尔也干些奴隶贸易的勾当。异世界并没有严禁奴隶贸易，但一般来说，这确实是不大光彩的买卖，如果有王国的领民牵涉在内，当地的贵族老爷是要管一管的。

不过，这次的货物是个特例，想来除了劫道的匪徒和自命不凡的游侠，没人会阻拦这门生意。

只因被卖做奴隶的少女比较特殊——一位纯种精灵。

精灵和矮人在人类国度可谓人见人厌，其中尤以精灵为甚。在僭灵纪，精灵和矮人奴役了人类和兽人长达数十万年，那时期的迫害，有史可查的，桩桩件件无不骇人听闻。譬如，兰纳郡地方史志上，便有精灵和矮人拿人类熬油，当畜类饲养的事例。

人类通常说的恶魔，除了出乎常理的异兽，便是专指精灵。

尽管这些往事已过去很久很久，精灵和矮人也差不多快给人类杀绝，但几乎所有人类国度都绵延着难以抹去的仇恨。于是，捕获贩卖精灵和矮人，便成了人们虽不提倡，却从上至下皆乐见其成的事。

眼前的精灵少女，手脚带着枷锁，关在木质囚车里，巴掌大的小脸正自苍白，翠绿色的披肩长发仿佛能飘散出青草香，大大的眼睛，绿色的瞳仁里并没有惊慌，只是神情木讷，一双尖尖的耳朵微微抖动，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少女穿着一身灰色亚麻衣裤，腿上开叉很高，露出一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

莱恩瞥了一眼，克制住想摸一把的心思，心里闪过一声惊叹，好白！

临近中午的时候，商旅在道旁稍作休息。一众佣兵架起大锅，煮着炖肉，胡乱加了些梅子之类的调料。

为波西家族服务的佣兵众多，莱恩所在的这一股，大多来自西大陆北方的瑞亚王国，总计十八人，算得上经验丰富，配合默契，但怎奈实力都不出众。为了保护此行的重要货物，便是那位精灵少女，离开瑞亚的时候，当地的波西家族商会特地雇佣了一位骑士作为领队。

莱恩所属的佣兵团，显然和那位骑士大人不合拍，自顾自围拢成一团。那位骑士虽说只是低阶言灵，自也是不屑于和佣兵们厮混，只在一旁饮食用餐。

“莱恩，你说那精灵能卖多少钱？”名叫达勒的佣兵少年，拿着小碗吃着炖肉，一边喊烫一边说道。

“大概将近万里尔吧。”莱恩目不斜视。这个价，只少不多。贵族老爷有的是钱，玩腻了人类女孩，当然想尝尝鲜。精灵女人这类货物，在人类国度向来抢手。

“阿蒙神在上，这么贵，在我老家都可以建座庄园了。”

“贵族老爷的钱没处花销，不卖他们贵点怎么行！”

“正一教不是都说，我们皆是菲尔一族，要停止争斗嘛。哈哈，吉本，你也不管管。”

异世界有诸多版本的远古传说，但人类、兽人、矮人、精灵同属四灵族菲尔的说法，远在正一教兴起前，一直都有。

被点名的吉本，双亲都是正一教徒，自己自然也是：“我看，你是觉得那小妞长得美，想自己上吧。”

众人一阵哄笑。

吉本抬头继续说：“教义是教义，生意是生意。管他呢，这些年不也收敛了很多。”

年幼时，吉本曾听父母讲起，人类、兽人为报复精灵和矮人，新生纪得势后，一直对他们采取种族赶尽杀绝的态度。但是，四灵族之间永无休止的仇杀终于激怒了创世神。神明降下谕旨，命令人类停止争斗，否则将审判下届生灵。此后的几年里，人类国度陆续停止了种族灭绝的方略。为铭记这一事件，人们还把创世神降下神谕的后一年作为崭新纪元的开端，称之为新历。距今已过去3573年。当然，后半部分都是正一教的说辞，也不知道真假。

“嗨，吉本，你说正一教讲的那些是不是真的？”佣兵达勒好奇道，他自己是阿蒙教教徒，“说得神乎其神。创世神真的有办法，吼一声，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大概吧。神的真言，自然所有人都能听到……不过那话是什么意思，想必也没人搞明白。”不是非常虔诚的教徒吉本，难得为创世神辩护了几句。据说，神降下谕旨前的几天，曾出现过双日凌空之类的异相。而神谕当天，所有的凡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在同一时刻听到了同一句话——审判将至。

“呿，还不是正一教那帮人编出来骗赎罪券的。”名叫哈伯德的佣兵反驳着。这位佣兵家乡流行托恩教，其教义类似于泛神论，相信世界是背负在巨人托恩的肩上。

“可不是嘛。要我说，还是阿蒙教比较好，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拿幌子骗人。”达勒搅和着滚烫的菜蔬汤，尝试着喝了一口，“阿蒙神他老人家可不像那位创世神，老是恐吓凡人，说什么世界马上就要毁灭。”

正一教渊源于阿蒙教。但关于末日的预言和末日审判的说法，正是阿蒙教和正一教的标志性区别之一。

“好了，快点吃。”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佣兵少女，突然插嘴说道，“等会就动身了。”

“是，琳团长。”众人连声答应。那名少女竟是佣兵的头领，看起来素有威信。

莱恩一边吃着，一边偷瞥着团长大人。只见少女利落地扎着火红长发，有着火红瞳仁的丹凤眼果决坚毅，浑身劲装，上身披着皮甲，一把长剑和一把短剑束在背后，始终不离身，另有一张长弓解开放在身旁。这典型的游侠装扮，让少女看起来英气勃勃。

琳察觉到莱恩的视线，回了他一眼，忽然说道：“这次把货运到黒堡，每人赏钱二十个里尔。”

“哈？”莱恩转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与琳认识了差不多十几年，算得上青梅竹马。一举一动什么都瞒不过对方眼睛。

一众佣兵刚刚吃完在收拾。作为临时领队的骑士菲尔德已经来催促，同行的还有商队名义上的主人——波西家族的远房侄子林奇。

林奇未满二十，穿着一件黑色织锦长衫，上面绣着神秘的古代菲尔文字，显然是魔法师装束。商队的人多少知道这位少爷，目前尚是初法者，此行是要去黒堡学艺。

骑士菲尔德面容刚硬，一言不发。林奇少爷却是拍手招呼：“嗨，伙计们，大白天的打起精神来。”

于是，众人牵着休憩的马匹，重新上路。

穿过石山狭长的甬道，再走六十法里，就是目的地黒堡。

商队马车挂着绣有波西家族徽记的条幅。那徽记以波浪纹作底，两匹骏马跃居在上，象征了家族的行商传统。

条幅迎风而动，一行人缓缓向前。

莱恩的职责恰好是守卫在囚车旁。囚车里面的精灵少女已经疲累过度，侧躺在干草上。精灵少女的上衣同样暴露，肋下一片雪白的肌肤，隐隐可见侧乳。

莱恩忍不住又瞟了几眼，暗叹：怨你自己命不好吧。不过，他转念又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虽是做了奴隶，但一辈子吃好喝好，也不用操心俗事，无非就是讨贵族老爷欢心，陪人睡觉取乐罢了。人活在世，又有那个人不用看人脸色呢。

正胡思乱想间，身后传来格拉格拉的马车声音。莱恩的视线越过身后同伴，向后望去。远处隐隐有一辆马车赶了上来。

莱恩也没在意，拿着水壶继续喝水。直到身后惊呼声响起，他再次转头望去。

“噗——，咳咳咳………………”莱恩瞪大了眼睛，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位人类少年推着车辕，拉动一辆四轮厢式马车飞奔，速度竟比一般马车还快；一位兽人少年骑着马，在马车后面跟随；还有一位中年大叔坐在车厢顶上，悠闲地看风景。

按照马车车厢的大小，这应当是一辆四马齐拉的大型货车。而眼前的少年竟然能毫不费劲地拉着飞奔，显然比四匹马的力量更大。有这样力量的人类，毫无疑问应该是觉醒了言灵的骑士。但关键是，骑士们个个眼高于顶，怎会有人甘心去当脚力，干着拉马车的活。

车轮咯吱咯吱地响，那少年又离得近了些。莱恩莫名一阵紧张，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握紧了身侧的钢制长枪。

马车特意慢了下来，那少年和莱恩并驾齐驱，转过头问道：“嗨，朋友，你们这里有通灵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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