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灏一指远处的凤阙：“吾听闻你住进了星云阁，在那上面看见这里夜夜灯火不熄，所以今日就过来看看你。”
星云阁挨着宫城，从西边的长平门过来并不太远。
听他言下之意，竟是每天夜里都在凤阙看着星云阁。
“陛下，秋夜寒凉，还请保重龙体，早些回宫休息吧。”
赵灏却抬起头，看着那座精巧奇绝的云浮星晷，问：“这是什么？”
“这是云浮星晷，可用来观星推演，映证诸星之像。”
“那个最大的金环是什么？”
“那是黄道。乃是太阳在天外的轨迹。”
“如此说来，那个银环岂非叫白道？是月亮的轨迹么？”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
猜对了答案，赵灏显得异常兴奋，又问：“那几颗是什么星？”
“辰星、长庚、荧惑、岁星、镇星……”
“这些星辰各有何意？”
牧风烟一一作答。
赵灏专注的听着，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天阙很高，秋风很凉，吹得牧风烟打了一个喷嚏，唾沫星子又飞到赵灏脸上。
赵灏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取出锦帕擦脸，随后又反应过来，解下大氅要给牧风烟披上。
牧风烟推拒：“陛下龙体要紧，凤华不敢受。”
“大氅很宽，可以裹住我们两个人。”
赵灏说着，便要抱她入怀。
牧风烟退后一步，跪地伏身：“陛下厚爱，我心领了。”
赵灏有些气恼：“你我来日便要结为夫妻，为何不愿与吾亲近？你可是讨厌吾？”
牧风烟仍未抬头：“陛下息怒。我已入朝为官，如临深渊，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并非讨厌陛下，还望陛下体谅。”
赵灏神色和缓了些，伸手扶她起来，触及她的双手，只觉冰寒彻骨，便紧紧捂在手中。
牧风烟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抓住，待要用力，却看见他一脸乞求的望着自己，心下一软，便由他握着。
她大致能猜到他为何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初时是因她救过他，还送了所谓的护身灵玉给他，博得了他的好感。
但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另一件事。
赵灏的乳母死谏而亡，他心怀愧疚，又因她教训赵洬，是以不自觉的将乳母的影子投射在她的身上，对她的爱慕之情里，包含了几分孺慕之思。
牧风烟却不愿接受他这样的感情。
且不说她与赵玄弋已私下成婚，便是没有旁人，她也不会愿意两个人之间存在着第三个人的影子。
“夜露风凉，不敢久留陛下。”
赵灏见她脸颊被风吹得发红，想到是因自己之故，虽然心有不舍，却也知道她决不会留自己在此过夜，便将大氅塞到她的手中：“吾回去了，你也好生照料自己。以后再来这里，记得多穿些衣物。”
“是。”
赵灏又看了看她，转身走下台阶。
候在下面的锦鸿随着赵灏离开，清欢才急急忙忙的跑了上来，眼中满是惊惶，一见牧风烟就跪了下去。
牧风烟扶起她：“我没事，你不必担心。方才可是吓到你了？”
刚才锦鸿不在赵灏身旁，想必就是他拉走了清欢。
清欢不认识他们，自然以为她有危险，所以才有如此反应。
见她毫发无损，清欢才松了口气，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大氅，抖开给她披上。
她的目光落在大氅上，顿时愣住了。
那上面，绣着一只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
刹那间，移向牧风烟的目光，已是极为喜悦。
牧风烟知道她在替自己高兴，却又无法辩解，只慢慢的走下天阙。
翌日清晨，宫中便来了工匠，在星云亭上挂起了挡风的帷幔，牧风烟只佯作不知，交由工匠带回的书信上一并谢了太后和皇帝的体恤，就再无其他表示。
此时她实在无心去哄赵灏，免得又生出误会。
连着半个月，牧风烟也没有见到太史令治下的其他官员，送来的告假书堆成了小山。
她找了个天气好的午后，将那三百多封告假书看完了。
那些告假的借口一眼便可看出是在撒谎，字里行间尽是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态，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
现在，是时候秋后算账了。
她换上官服，佩着印绶，装束整齐，前往凤仪宫。
崔太后似乎心情甚佳，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眉梢眼角尽是妩媚的风情，哪里像是一个孀居的妇人。
牧风烟见她的眼神已失了往日清明，变得有些迷蒙，便知道千夜寒的药效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只是江余生随侍在侧，要寻一个与她独处的机会却不容易。
牧风烟迅速的扫了江余生一眼，只见他低首垂目，看不出是否同样受到药物的影响。
这个人，第一次见的时候，她就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所以她不敢冒险，只说了自己的来意。
崔太后还未听完，便猛然站起身来：“你要将治下官员全部撤职？！”
牧风烟极为平静的说：“那些官员大半个月未曾入星云阁处理事务，卯册已记录在案，根据律法，应予以撤职。”
江余生轻轻扶着崔太后坐下，她揉了揉眉心，道：“法不责众，贸然撤去治下的所有官员，你又如何去当这个太史令？难道你要独自一人编写历法不成？”
“尸位素餐之徒，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不过是浪费朝廷俸禄罢了。至于编写历法，请太后允许臣广募民间能人，参与其中。”
崔太后看向江余生，见他微微点头，才又道：“兹事体大，尚需经过丞相和众卿商议，明日便是朝会之日，你可去殿上奏请。”
“臣遵旨。”
牧风烟也知道崔太后绝不可能揽下这件事，所以此举虽可替她立威，却仍需自己去说服朝臣。
“臣还有件私事，想求太后恩典。”
“说来听听。”
“臣远离家乡，不免有些思念亲人，听闻族姐牧语铃曾犯下过错被打入冷宫，可否请太后开恩，赦免了她？”
若是从前，牧风烟就算要救牧语铃，也只会去找赵璎帮忙，绝不会直接向崔太后提起。
但现在，她这样请求，一来确实是想让牧语铃脱离苦海，二来也是想确定崔太后的心性是否因为药物发生了改变。
崔太后的神情有些茫然，她又看向江余生，问：“牧语铃是谁？”
“回太后，就是从前的灵妃。”
“灵妃？”崔太后仍旧没想起来。
“十五年前入宫，唱歌极为动听，先帝曾宠爱过一段时日的那个。”
崔太后想起来了：“你是说因为嗓子无故坏掉，言行无状惹怒先帝的那个？她还活着？”
“在长门阁十四年，还活着。”
“既然是凤华的族姐，那便放了吧。”
牧风烟跪地伏身：“谢太后。”
崔太后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以为牧语铃被打入冷宫是崔太后的手段，但现在看来，似乎与她无关。
得到崔太后的同意，她出了凤仪宫，便命车驾驶去长门阁，接牧语铃一同离开。
听闻可以离开这里，牧语铃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默默收拾了随身衣物，就跟随牧风烟坐上了马车。
在冷宫苦熬多年，她已经习惯将一切都藏在心底。
牧风烟：“离开冷宫，可有什么打算？若是想回百越，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牧语铃摇头：“我这个样子，回去不过是徒惹父母伤心失望，也令家族颜面无光。若公主不弃，愿留下服侍公主。”
“也好。”
欢歌不在身旁，清欢又无法言语，她每日忙于收集各项数据用以编写历法，无暇分身，星云阁中的确需要有一个人来处理琐事。
牧风烟想了想，又问：“你是为何沦落冷宫？可否告知？”
牧语铃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有人下毒害了我的嗓子，我当年年少冲动，去先帝那里告状，不小心激怒了先帝。”
“何人害你？”
牧语铃摇头：“我本以为是崔太后，但她竟会放我离开，似乎又不像是害我之人。”
牧风烟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汉宫之中，最为得宠的就是雁妃，难道会是她担心君恩东流，所以才对圣武帝的新宠下手？
但现在雁妃已死，真相如何已不得而知，这样的猜测便只好放在心里。
卯时未至，天元殿前，群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寒暄，等待朝会开始，见牧风烟徐徐走来，彼此对视，眼神中都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太史令治下众官告假之事，他们自然清楚得很，也都在等着那个胆大妄为的女子上殿哭诉，或是知难而退。
只是她却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让群臣心中多了几分猜疑。
牧风烟走到殿外，恰好更鼓响起，卯时已至，天元殿的门开了。
群臣依照官阶次第脱履解剑，鱼贯而入。
崔太后上殿入座，群臣叩首为礼，之后都极有默契的看向牧风烟，谁也没有开口。
牧风烟出列行礼，道：“太史丞张平、明堂丞赵恩、灵台丞赵桐、待诏赵权、大典星赵孟、望气佐赵泰……臣治下二十一名官员无故告假半月有余，依照律法，臣请将这二十一人削职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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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封推，江湖规矩加个更～
话说封推图也太好看了吧……扭头看看用手机app胡乱拼凑的封面，简直不堪入目（捂脸）……